白发走来时,海都静了。
陈凡的一只脚踏上了那条由亿万星火汇聚而成的光之长河。
刹那间,整片心镜海仿佛被无形巨手按下了暂停——浪花悬停在半空,水珠凝滞如晶,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天地之间,唯有一道雪白身影逆流而上,每一步落下,脚下星火便如藤蔓般迅速蔓延,织成一片愈发璀璨的通道,直指苍穹尽头。
他走得极慢,脚步沉重得像是扛着整座沉沦的山岳。
小灰仰天咆哮,麒麟形态的身躯微微颤抖,头顶紫纹流转,竟引动深海之下一丝极其隐晦的龙气震颤。
那气息古老而浩瀚,似曾主宰过四海八荒,此刻却因这头幼兽血脉共鸣而微微苏醒。
它双目赤金,死死盯着海洋最深处那一抹即将破封的幽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不可逆转的变局。
夜琉璃紧握着他的手,指尖几乎嵌入他的皮肉。
她能清晰感受到那掌心滚烫却又虚弱至极的脉动——那是生命在燃烧最后余烬的节奏。
他的神魂早已透支,经脉枯竭如干涸河床,可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像一根宁折不弯的剑脊,撑起了这片濒临崩塌的寂静世界。
电娘跪伏在祭坛石阶上,手中骨铃悄然滑落,坠地无声。
她身为雷渊巫女,一生通灵问雷,向来不信神迹,只信雷霆意志。
可此刻,望着那迎风飘散的雪白长发,她忽然明白了古籍中那句晦涩预言:“心镜非镜,乃万人之心所铸。”原来这心镜海从不是一面镜子,而是无数生灵善意与信念凝聚成的魂海。
而眼前之人,竟以己身作舟,渡尽沉沦愿力,反照出世间最纯粹的光。
珠华手中的本命灯终于熄灭,最后一缕火苗如叹息般消散。
她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生机急速流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莲色光芒自夜琉璃掌心溢出,轻轻托住她的胸口,将即将溃散的心脉稳住。
净世莲体的力量在此刻自发护主,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因果牵引。
暮鸣长老百丈巨躯缓缓沉入海底,仅留一双苍老却明亮的眼睛望向光路尽头。
那目光中有敬,有悲,更有释然。
他低声吟诵,声音如潮汐回响:“九百年守此海,终见一人,以凡躯承万愿。”
陈凡的脚步越来越虚浮。
系统界面在他意识中疯狂闪烁红光:「警告!神魂损伤度87%,精神负荷已达极限,建议立即休养!」
每一个字都在尖叫,如同利刃刺入残破识海。
他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鸣不止,五脏六腑似被烈火焚烧,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可就在他几乎要跪下的那一刻——
无数细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不是言语,不是呼唤,而是纯粹的愿力波动。
一个孩童在破屋中合十祈祷:“求那位哥哥……别倒下。”
一位渔妇抱着病儿跪在沙滩,泪流满面:“您救过我儿子,现在换我求您……活下去。”
一只老龟在礁石缝隙中吐出最后一口气,意识弥留之际喃喃:“我活了三百二十年,今日才知何为善报……别停下啊……”
这些声音没有形体,却比雷鸣更响亮;没有力量,却比天地更沉重。
它们汇成一句话,一遍遍在他心头回荡——
“别停下。”
陈凡嘴角咧开,露出一抹近乎癫狂的笑。
血顺着唇角淌下,在雪白衣襟上绽开一朵朵暗红梅花。
“既然你们信我……”他喃喃,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铁器,“那我就……再走一里。”
他抬起另一只脚,再度向前迈去。
一步,星火燎原;两步,光河奔涌;三步之后,整片海域开始共鸣。
那些悬浮的水珠忽然折射出万千光影,竟是所有被唤醒记忆的生灵,无论远近,无论生死,皆在这一刻默默注视着他。
他们的目光化作风,化作浪,化作无声的呐喊,托举着这个本该倒下的凡人,继续前行。
小灰突然转身,面向深渊,低吼一声,前爪猛然拍击海面。
一圈涟漪扩散开来,竟在水中勾勒出一座模糊巨影——龙首蛇身,角分九歧,鳞如玄铁,沉眠于地脉核心。
而陈凡,在万众凝视中,缓缓抬手,探入怀中。
指尖微颤,取出一卷泛黄古图。
图卷边缘磨损严重,却隐隐透出大道纹理,正是他曾无数次翻阅、却被众人嗤为“杂书”的《生活修真总纲图》。
他咬破指尖,鲜血滴落,在卷轴最末端那一片空白之上,缓缓写下八个字——陈凡的手指在古图上微微颤抖,鲜血顺着指尖滑落,浸入那泛黄的卷轴末尾。
八个字缓缓成形,墨迹未干,却已有大道之音自字里行间低鸣——
“痛由我受,光由你生。”
话音落时,天地骤然一静。
紧接着,他头顶悬浮的三重悯世影猛然睁眼!
那一瞬,仿佛有三轮太阳同时在心镜海上空升起。
第一道影眸含悲悯,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直掠南海深处;第二道影沉稳如山,落地即镇北海裂渊,掀起千层浪壁将暗流压下;第三道影则如风无形,穿行西海雷渊之间,所过之处,残存的雷霆竟自发调和,化暴戾为清音。
每一道化身落定之地,皆有异象爆发。
南海鲛人族自珊瑚宫中鱼贯而出,口中衔着晶莹灯珠,泪光与灯火交映;北海冰夷部落从万年冻土中苏醒,古老图腾燃起蓝焰,背负火盆踏浪而来;西海雷童部族跪伏于地,以骨为器、以血为引,点燃祖传雷铃,声声不息。
众生之愿,再度汇聚。
系统界面轰然震动,红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浩瀚金芒:
「【众生愿力池】初步激活——」
「当前储量:3.2亿功德」
「可开启权限:愿力护盾(初级)、共感通灵(区域级)、因果追溯(一次)」
这数字仍在攀升,如同潮水不息。
而此时,光之长河已延伸至东海归墟海眼中央。
海底泥沙翻涌,一座巨大祭坛轮廓逐渐浮现——它由黑曜石砌成,边缘雕满失传已久的梵文符咒,中央立着一面锈迹斑斑的铜镜,镜面龟裂如蛛网,却仍能映出虚影。
那是一位盘坐莲台的古佛,眉心一点慈光,合十低语,声若洪钟又似耳语:
“善之一字,始于人心,终于万灵。”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
中州皇宫,夜禁未解。
一名盲眼老太监伫立观星台,手中铜钱散落满地。
他猛然抬头,浑浊的眼眶对着虚空,喃喃如谶语:
“星轨偏移……紫微垣动,天命之人,已渡四海劫。”
风起云涌,命运之轮悄然转动。
而在心镜海,光路尚未抵达终点,整片海域却忽地一沉。
原本温顺的星火长河开始扭曲,水底传来阵阵呜咽般的回响。
小灰浑身毛发炸起,麒麟双瞳死死盯住深渊裂缝——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海面骤起阴风,吹熄了最前端几盏刚刚燃起的愿灯。
黑暗像墨汁般悄然渗透进来,无声无息,却又带着令人窒息的恶意。
数道模糊黑影,正从极深之处缓缓上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