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罩崩裂的刹那,天地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赤金劫火如巨蟒吐信,直扑百工堂正厅。
那一瞬,七道身影自陈凡体内踏空而出——少年执笔菜谱,青年跪地教童,壮年授艺立碑……七个“他”并肩而立,齐声诵念:“技不私藏,道归天下!”心焰成墙,无声吞噬劫火,文明火种暂得存续。
可天不容逆。
衡道子立于云巅,手持天平,冷眼裁断:“善行可聚,然逆序必惩。”话音未落,黑羽蔽日,火鸦群自云层炸裂中俯冲而下,每一羽皆烙诛邪符文,双目赤红,喙滴烈焰。
它们不攻宗门,不袭主峰,而是四散疾驰,专杀传道之人。
村塾之中,一名弟子正讲解净水法诀,火鸦穿窗而入,一口啄穿其喉;山野田埂上,耕犁术尚未讲完,三只火鸦围杀一人,将那人活活焚为焦骨;远在北境极寒之地,一座刚点燃窑炉的共烧坊,瞬间化作火海,匠人临死前仍死死护住手中图纸……
三处讲坛已毁,十余弟子重伤濒死。
而在风雪最深处,冰崖孤峙如剑指苍穹。
雪娘子立于崖顶,白发凌乱,脸色青紫,嘴唇早已冻裂出血。
她高举一本边缘发脆、几乎被寒气碾碎的《扫地心经》,嘶声呐喊:“当年他说——‘吃饱了才有力气修仙’!我们信了!今天,我们也信他能活着!”
身后,三十六城百姓披麻戴孝。
那是十年前饿死亲人的丧服,如今成了誓死护道的战袍。
万人齐跪,万口同声,诵经如潮!
“愿烟火不断,技艺长存!”
“愿愚者得教,弱者有依!”
“愿扫地之人,终见青天!”
声浪汇聚成柱,一道雪白音波冲天而起,撞向漫天火鸦!
刹那间,三十七只火鸦哀鸣坠地,在雪中燃成黑灰。
可更多的火鸦从云层深处涌出,宛如不死之疫,继续南下扑杀。
与此同时,陈凡盘坐百工堂内,面色青紫,嘴角溢血,身体几近僵直。
他的识海,早已沦为地狱。
幻象层层叠叠,撕扯神魂——小石头再度背叛,手持利刃刺穿《百工录》原本,狞笑:“你教他们读书识字,可他们连饭都吃不上!你还妄想改天命?”
夜琉璃披着嫁衣走入火堆,回眸一笑,灰烬中只余半句:“我不配懂你。”
废墟之上,百姓跪成一片,哭求:“别再教了……神仙要罚我们啊!求您收手吧!”
系统界面疯狂闪烁:「警告!心神濒临崩溃!」
「业火反噬倒计时:00:03:12」
「真婴孕化中断,神魂解体风险98.7%」
他牙关紧咬,冷汗浸透衣衫,指尖抠进掌心,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意识如沉深渊,被万千悔恨与质疑拖拽下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缕温热落在他额心。
夜琉璃跪在他身前,咬破指尖,以血画印,声音颤抖却坚定:“睁开眼,陈凡!看看谁还在等你!”
那一瞬,愿印灼燃,如星火落入枯井。
陈凡神识微微一震,眼前幻象骤然退去一角——
他看见了。
北境风雪中,雪娘子带领百姓诵经不止,哪怕唇裂血流,也不肯停下一字一句;
孙掌柜抱着湿透的《灵炊录》手稿,跳入火堆抢夺残页,全身多处烧伤,却仍将稿纸贴身护住;
陶娘子守着那块刻满共烧技法的瓷碑,梁木砸断她左臂,她用右手继续描摹最后一行口诀……
还有更多面孔浮现眼前——那个他曾帮着挑水的农妇,如今正背着药篓巡村救人;
那个他曾教过识字的孩童,此刻正拉着同伴背诵《农政十二章》;
那位瘸腿老匠,坐在轮椅上,用炭笔一笔一划重绘失传的锻器图谱……
原来……我一直不是一个人在扫地。
那些他以为只是随手施恩的过往,早已在人间生根发芽。
那些他曾低头避开的苦难,如今正被人挺身扛起。
他们不是信徒,不是追随者,而是与他一同点亮火把的人。
“我……”陈凡喉咙颤动,声音微弱如游丝,“我只是个扫地的杂役……可你们……”
泪水滑落,混着嘴角鲜血,在地面绽开一朵暗红之花。
系统突然静默了一瞬,随即浮现新提示:
「检测到群体愿力共鸣强度突破阈值」
「心焰本源激活第二阶段」
「警告:识海稳定性持续下降,宿主即将陷入永久性心魔闭环」
现实中的他,呼吸微弱,脉搏迟缓,元婴虚影在丹田中剧烈震颤,似将熄灭。
可就在所有人以为他即将陨落之时——
陈凡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是逃避,不是沉沦,而是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
识海之中,幻象依旧汹涌:小石头举刀逼近,夜琉璃化作飞灰,百姓跪地哀嚎……可这一次,他的嘴角竟轻轻扬起。
他不再抵抗。
而是朝着那片最深的黑暗,迈出一步。陈凡跪了。
不是败了,不是屈服,而是以肉身之低,承万民之重。
识海之内,风暴未息,幻象仍如潮水般翻涌——小石头举刀的手在颤抖,眼中满是被背叛的怒火与童年饥寒交迫的记忆;夜琉璃站在焚书的火堆前,嫁衣如血,神情决绝;百姓匍匐于废墟之中,哭声震天,哀求他停下这逆天改命的妄行。
可这一次,陈凡没有后退。
他一步踏出,迎向那最痛的执念。
他抱住小石头瘦弱的身体,感受到那具魂灵深处传来的恐惧与不甘。
孩子在他怀里挣扎、嘶吼:“你教他们写字!可他们连米都没得吃!你还想救谁?!”
“我懂。”陈凡声音低哑,却坚定如铁,“我也是饿着肚子长大的。可正因为饿过,才更知道——一口饭能活命,一句话能救命。”
他的手掌抚上孩子的头,温热缓缓渗入幻影:“我不逼你信,我只是……不愿再看着人白白死去。”
小石头的哭声戛然而止,利刃化作灰烬飘散。
他又走向夜琉璃。
她正将《百工录》投入烈焰,指尖冰冷,眸中无光。
“你不信光明?”陈凡轻声问,伸手覆上她欲焚书的手,“因为你从未见过有人,愿为陌生人燃尽自己。”
他凝视她的眼睛:“可我见过。北境风雪里,有人用冻裂的嘴诵经到失声;药园角落,瘸腿的老匠人一夜画完三百张农具图谱……他们不信神仙,只信‘做了就有用’。”
夜琉璃眼睫微颤,火焰忽然熄灭一瞬。
最后,他转身面向那片跪拜的苍生。
万千面孔模糊不清,却都带着他曾熟悉的苦难痕迹——饥饿、愚昧、无助、绝望。
他们曾是他扫地时低头避过的影子,如今却成了支撑他神魂不灭的支柱。
陈凡缓缓跪下,额头触地。
“对不起,”他嗓音破碎,却字字清晰,“是我太急了。我以为只要我把火种递出去,你们就会接。可我没想过……你们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把它护住。”
这一跪,非为求饶,亦非认输。
是忏悔,是感恩,是终于明白——道不在高台之上,而在尘埃之中;不在一人独行,而在万人同行。
刹那间,识海轰然静寂。
所有幻象如冰雪遇阳,寸寸消融。
风暴停歇,乌云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浩瀚星穹。
七道心焰残影自虚空中浮现,环绕着他徐徐旋转,宛如古星拱极,静静守护那尚未完全成型的元婴虚影。
系统许久未言,终在寂静中轻鸣:
「检测到‘舍我成道’觉悟——真婴孕育进度30%」
「警告解除。心神稳定性回升至临界值以上。」
外界,百工堂内,陈凡的身体微微一震,唇边血迹不再蔓延,呼吸虽弱,却有了节奏。
仿佛有一缕新生的气息,自他丹田深处悄然萌发。
而远在北境冰崖,雪娘子的诵经声已近嘶哑,音柱摇摇欲坠。
最后一头火鸦穿透风雪,直扑她眉心,利喙将落未落——
一道琴音破空而来。
墨蝉儿立于最高冰峰,黑袍猎猎,十指拨弦,第一个音符落下,《薪火谣》起调乍响,清越如初春裂冰。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雪原上,白千馐背着一口大锅狂奔而来,热气蒸腾,边跑边吼:“孩子们!吃碗面再死也不迟!”
天空之上,衡道子神色骤变。
他手中天平右盘剧烈震颤,原本空荡的托盘竟浮现出无数微光——那是从北境、从村落、从残垣断壁间升起的文字之光,每一个百姓口中诵出的句子,皆化作金芒,穿越虚空,汇聚于陈凡头顶,凝成一片缓缓流转的金色雨云。
风雨欲来。
陈凡睁开眼,望向苍穹,轻声道:
“第三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