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魔渊之上雾气未散。
残存的黑雾如丝如缕,在金蝶翅尖轻轻缠绕后化作一缕清风,消融于天际。
大地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那场撼动法则的光明洗礼只是幻梦一场。
陈凡站在殿前石阶上,指尖还残留着夜琉璃写血字时溅落的一滴温热。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半枚续命符,曾是刘长老临终前塞进他袖中的最后庇护,如今竟在毫无征兆下自燃成灰,连一丝灵力波动都未曾留下,只余一道灼心的痛楚直刺识海。
“不好……”他嗓音沙哑,瞳孔骤缩。
系统轰然震动,文字如雷霆炸响:「高危预警!检测到‘道源污染波’自青云方向爆发,强度超越‘千魂锁龙阵’三倍!目标锁定:藏经阁核心典藏区!」
话音未落,视野骤变。
虚空中裂开一道扭曲缝隙,映出千里之外的景象——青云宗腹地,藏经阁巍峨耸立,却已在无声中走向崩塌。
穹顶蛛网般的黑痕疯狂蔓延,每一道裂缝中渗出暗紫色的腐蚀之息,触之即焚。
浩如烟海的典籍凭空焦化,书页翻飞,如同雪崩般簌簌坠落。
那些记载着千年传承、万卷真言的竹简玉册,尚未被人翻阅,便已化为灰烬。
“封印破了。”陈凡心头一沉,寒意从脊背直冲头顶。
三年前那个雨夜的画面猛地撞入脑海——刘长老拄着拐杖,披着旧蓑衣踱步而来,笑问:“小陈啊,你说这满阁残卷,真有人看得懂吗?”那时他还以为只是老人闲谈解闷,笑着回了一句“您写的字,总有人认得”。
可现在想来,那笑容背后藏着多少无力与托付?
他当时不懂,如今却痛得彻骨。
风起,卷起一片焦黄纸屑,打着旋儿落在他肩头。
纸上墨迹未灭,依稀可见一行小字:“善不可失,恶不可长。”
紧接着,一道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灵识顺着纸片附着而来,颤抖着在他耳边响起:“快……来不及了……它要烧尽万法根基……”
是刘长老!
残魂虚弱至极,声音断续如游丝:“那是……堕仙留下的‘劫火种’……三百年前被镇压在第八碑下……如今……被人唤醒……别让藏经阁……变成坟场……”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灵识剧烈震颤,随即如烛火熄灭,连灰都不剩,彻底消散在风里。
陈凡跪坐虚空,双膝砸穿云层,轰然落地。
他的呼吸粗重,眼底布满血丝,五脏六腑因强行催动五行遁术而撕裂般剧痛。
但他顾不上这些。
脑海中不断闪现这些年扫过的地、讲过的课、熬过的药、种过的菜——他曾以为那不过是杂役糊口的手段,是系统任务的填充物,是修仙路上最不起眼的尘埃。
可那些抄录他讲义的弟子如今已在外门传道;那个被他用草药救活的小童昨日还在山门前大声诵读《劝善文》;就连赵林那样的外门骄子,也会在深夜独自来到药园,默默修补他搭歪的篱笆……
原来,真的有人在听。
原来,真的有人信。
而现在,有人要一把火烧掉这一切——不只是书籍,更是信念本身。
他们想抹去“善有善报”的可能,否定“蝼蚁也能撼树”的意志,将所有微光碾成死寂。
“你们说我是蝼蚁堆沙?”陈凡缓缓抬头,嘴角扯出一抹近乎癫狂的冷笑,眼中却燃起前所未有的火焰,“那我就用这沙,垒一座墙。”
他抬起手,扫帚仍在指间。
这把原本用来清扫落叶的破旧竹帚,此刻竟隐隐共鸣,发出低沉嗡鸣,似也在回应主人心中那一股不肯屈服的执念。
就在此刻,识海深处,系统界面突兀亮起,血色光芒照亮神魂:
「侦测到极端守护意志,符合【功德化身·融合预案】启动条件。」
「是否融合?」
下方浮现两个选项,一黑一红,宛如生死抉择。
【否】
【是】
空气凝滞,时间仿佛停滞。
远处,夜琉璃望着他背影,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她看见那只停驻在他指尖的金蝶,翅纹竟开始缓缓裂变,一线莲光自内而生,像是某种古老誓约正在苏醒。
而陈凡,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猩红的“是”字,没有犹豫,也没有呐喊。
而是为了守住那些曾经点亮过他的光。陈凡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
那一声“是”尚未出口,可他的心早已轰然作答。
系统界面在识海中剧烈震颤,血色光芒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浩瀚如星河奔涌的暖流——那是他三年来一点一滴积攒的功德,不是为了兑换灵丹妙药,不是为了掠夺机缘,而是真正踏踏实实讲过的一课、救过的一命、种下的一株草、修好的一页书。
此刻,它们全都醒了。
归宗之路横贯云海,千里迢迢本需数日飞遁,但他已无暇等待。
六道身影自他体内骤然踏出,分立四方,如同宿命轮回中的六个切面,映照出一个杂役曾如何用最平凡的方式点亮修行界的边角:
左侧,讲道者负手而立,青衫落尘,唇间吐纳皆为经义真言;
右前,医者掌心托药炉,袅袅升起一线苦香,正是他曾为数百弟子熬制祛毒汤时的余韵;
后方,农师赤足踩土,手中握着一束金穗,乃药园深处亲手栽下的“善根稻”;
高空,厨匠执铲挥火,锅中升腾的不只是饭菜香气,更有冬夜施粥时那一句句“吃饱了就不冷了”的温言软语;
西北角,阵修指尖勾连符线,布下的不是杀伐大阵,而是当年为防野兽侵扰孩童,在山脚默默刻下的三百六十道护村小阵;
最后,巡警手持木杖,步伐沉稳,是他每夜巡查藏经阁外围、驱赶鼠患、修补漏瓦的身影凝结成魂。
六具化身并肩而立,不似分身,倒像六位共历风雨的老友。
他们没有言语,只是齐齐转身,面向本体,躬身一礼。
随即,六人同时开口,低诵《太虚道藏》片段——并非高深奥义,而是最初陈凡在藏经阁抄录时随手记下的开篇劝世之语:“天地有常,不失其信;日月行道,不择贵贱。善者近之,恶者远之……”
声音起初微弱,却越演越宏,竟引动万里云气翻涌,雷音隐隐自九霄之外回应。
下一瞬,六道身影同时崩解!
讲道者的青衫化作墨字纷飞,医者的药炉炸成千片晶露,农师的稻穗燃起金焰,厨匠的铁锅碎作星屑,阵修的符网寸寸断裂却仍连通天地脉络,巡警的木杖折断前最后一敲,震动地脉龙根——
所有光影尽数汇入陈凡掌中扫帚。
那把原本破旧不堪、竹枝开裂的扫帚,猛然一震,发出龙吟般的嗡鸣!
帚柄之上,一道道符文次第亮起,竟是由无数细小字迹拼成——那是这些年他曾教过的弟子手抄的笔记残页,是山门外孩童背诵《劝善文》时歪歪扭扭的笔迹,是药园学徒写给他的感谢信边角……万千人心执念汇聚,凝成一句句箴言烙印其上:
“饭可一日不吃,书不可一日不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若行善,不必问果报,自有后来人替你记着。”
功德洪流逆冲识海,陈凡双目紧闭,身体却如熔炉般炽热发烫。
他的骨骼在重组,经脉在拓宽,灵魂深处有一扇从未开启的门被狠狠撞开——
身后虚空,一尊巨影缓缓浮现。
千丈之高,脚踏云渊,手持长帚,衣袂猎猎如旗卷风雷。
看不清面容,唯有两道金光自眼眶射出,穿透阴霾,直指青云方向。
它不似仙神,亦非魔物,更像某种古老意志的聚合——千万个微小善念叠加到极致后诞生的守界之形。
而此时,藏经阁前。
玄霄子立于焦土之上,白衣染血,双目空洞如死井。
他轻轻抬指,一座承载《律法真解》的玉架轰然自燃,黑焰无声蔓延,所过之处,文字消失、记忆蒸发,连空间都开始塌陷扭曲——那是“虚无黑焰”,专焚道理、噬灭认知,连因果都能烧成虚无。
“知识即枷锁。”他低声笑道,声音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回响,“焚烧即是解放。”
整座藏经阁正沦为思想的火葬场。
就在这时——
天穹裂开一道金痕。
一道身影踏光而来,每一步落下,空气都爆发出清越钟鸣。
他手中握着一把看似寻常的竹帚,身后千丈巨影同步迈步,整座青云山脉为之震颤,山河共鸣!
陈凡落在废墟之前,横帚于胸,目光平静,却重若万钧。
“这一帚,”他开口,声如古钟荡谷,“我替刘长老扫。”
风止,火凝。
而在藏经阁最幽暗的地底密室,一只灰扑扑的小灵鼠猛然窜出,眼中银光暴涨。
它张口一吸,将一缕即将消散的残念碎片吞入腹中——刹那间,尾尖鳞甲初生,隐隐有龙纹游走,仿佛某种沉睡亿万年的封印,正在悄然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