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云溪镇东头那间闲置已久的铺子终于换了新颜,一块刻着“云溪膳坊”四个古朴大字的牌匾被高高挂起。
晨光熹微,陈凡亲手揭下红布,对着门前越聚越多、满眼好奇与忐忑的镇民朗声宣布了一条规矩:凡女子、孤老、残弱者,皆可入坊,免费学烹一道灵膳,不取分文。
此言一出,人群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议论。
这世道,手艺便是命根子,哪有白白传授的道理?
然而,当看到陈凡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时,怀疑渐渐被一种名为希望的情绪所取代。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二十多名村妇便鼓足勇气涌了进来。
她们大多衣衫朴素,双手布满劳作的粗茧,面对坊内崭新锃亮的厨具,一个个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此起彼伏,显得格外局促。
陈凡没有丝毫嫌弃,他温和地示意众人安静,亲自站到了主灶台前。
“今日,我教大家第一道灵膳,名为‘清心汤面’。”他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杂音,“此膳做法简单,但需心诚,共分七步。”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示范。
择菜,洗米,磨浆,揉面……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他没有讲解什么高深的灵力运转,只是告诉她们,择菜要念及食者的辛劳,洗米要感念大地的馈赠,揉面时要将对家人的关爱揉进去。
这看似玄妙的说法,在这些终日与柴米油盐打交道的妇人听来,却异常亲切。
角落里,小豆花踮着脚尖,吃力地站在一张小板凳上,小小的身子伏在案前,用一截炭笔,一笔一划地将陈凡的每一步都誊写在削好的竹片上。
她的动作很慢,但极为认真。
当陈凡提到“旺火煮沸,文火慢炖”时,她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竟在竹片旁边自发地添上了一行稚嫩的小字:“火大,水里泡泡就大;火小,泡泡就小。”
这朴素而直白的注解,是她从无数次帮阿婆烧火的经验中总结出的智慧,却恰好点破了火候控制的精髓。
膳坊之外,墨蝉儿青裙曳地,怀抱古琴,静立于一株柳树下。
她没有进去,只是侧耳倾听着坊内传出的阵阵米香与陈凡温润的教导声。
琴弦微动,一缕不成调的音符飘出,她的眼眶却倏然红了,泪水沿着光洁的脸颊滑落。
她低声呢喃,轻得仿佛怕惊扰了这方天地:“以心入膳,以食育人……这哪里是庖厨之技,这分明是救世的仁术啊。”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陈凡独自坐在院中,月光如水银泻地。
他身前摊开着一卷卷竹简,正是他呕心沥血整理的《膳道初解》。
就在他凝神思索一个细节时,一股森然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背后袭来,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他猛地回头,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
月光下,他的影子——渡厄影,正静静地立在那里。
但它不再是单纯的影子,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实体的漆黑。
更让他惊骇的是,渡厄影手中竟握着一把扫帚,正以帚为笔,在铺满月光的地面上,一笔一划地“书写”着什么。
那流畅而精准的轨迹,那玄奥而复杂的符文脉络,赫然是整套“九转灵饭”的制作心诀!
陈凡心头剧震,一个念头如惊雷般炸响:他的化身,已经不再需要他的主观操控,它能够独立地记录、领悟,甚至……传播知识!
这已经超越了单纯化身的范畴,更像是一个拥有了自主学习能力的“道之分灵”。
他下意识地想上前仔细探查,可就在他脚步微动的一刹那,渡厄影仿佛有所感应,身形一晃,倏然消散,重新化作一道贴服于地的普通影子。
唯有那片被扫帚“书写”过的地面上,残留着淡淡的金色纹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片刻后才彻底隐去。
就在这时,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检测到宿主愿力产生自主扩散现象,知识载体已初步形成。建议开放‘功德共享讲习制’,凡经由宿主体系传授并成功施展灵膳者,其产生的愿力将有部分反馈于宿主,并加速功德积累。」
七日后,云溪膳坊迎来了第一次考核。
院子里摆开了十几个临时灶台,当初那群手足无措的村妇,如今已能沉稳地掌控火候,调配食材。
其中,一位双目失明的阿婆最为引人注目。
她无法视物,便将全部心神沉浸在嗅觉与触觉之中。
她做的“安神羹”,仅仅是凭借着对药材气味的精准辨别和对汤羹粘稠度的细微感知,便调和得恰到好处。
当一碗热羹送到一个饱受失眠之苦的少年面前,少年只喝了半碗,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头一歪,靠着柱子沉沉睡去,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安详。
另一边,一位年轻的寡妇,在陈凡的指点下,结合自家秘方,独创了一道“养胎糯丸”。
她将糯丸分给一位怀胎七月的孕妇服下,不过片刻,那孕妇便惊喜地捂住肚子,低呼道:“动了,动了!孩子踢我了,比平时任何时候都有力气!”
特地被请来作证的孙掌柜和镇上最好的医师,在仔细查验了酣睡的少年和精神奕奕的孕妇后,面面相觑,最终,孙掌柜激动地高声宣布:“诸位乡亲,此非虚言!安神羹确有通窍安魂之效,养胎丸亦有固本培元之功!陈先生的灵膳,是真的!”
“轰”的一声,围观的百姓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与掌声。
人群中,小豆花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她兴奋地举起手中记录着菜谱的竹简,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喊出了她恢复言语后第一句完整背诵的箴言:“先生说——饭养身,艺传心!”
清脆的童音穿透了所有喧嚣,烙印在每个人心底。
然而,庆贺的欢呼声还未落下,镇子外围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三股黑烟冲天而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是王嫂家!还有李瘸子家!”有人惊恐地大喊。
那三户人家,正是第一批将学到的灵膳带回家中,为邻里治愈小疾的家庭。
白千馐的报复,来得如此迅猛而歹毒!
一群身着黑衣、手持火把的“焚灶使”纵火之后,便如鬼魅般退去。
陈凡眼中杀意一闪,正欲追出,一只冰凉的手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去。”夜琉璃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寒冰。
不等陈凡回应,她已化作一道流光掠出。
众人只见她踏火而行,火舌舔舐着她的裙摆,却无法伤其分毫。
她手中寒刃出鞘,却不见血光。
那柄剑仿佛拥有生命,所过之处,熊熊燃烧的火焰竟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化作一道道火流,尽数被吸入剑身之中。
三座被点燃的屋子,火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
夜琉璃收剑归鞘,在废墟中央,随手一插。
剑尖触地之处,一朵由极致寒气凝结而成的冰晶莲花悄然绽放,散发着森然的寒意。
她回到陈凡身边,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只冷冷吐出一句:“下次,我不收手。”
话音未落,一道漆黑的影子悄然在废墟旁浮现,正是渡厄影。
它无声地靠近一个被飞溅的火星烫伤了手臂、正在啼哭的孩童,从虚无中分出一缕柔和的黑气,轻轻覆盖在孩子的伤口上。
那黑气温润如水,孩子竟奇迹般地止住了哭声,伤口上的红肿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渡厄影的动作,轻柔得宛如一位慈母。
当夜,墨蝉儿在膳坊院中设席抚琴。
她没有再弹奏那些风花雪月的曲子,而是献上了一首新谱的《灵炊谣》。
琴声没有杀伐之气,也没有幽怨之情,只有米饭的香甜,炉火的温暖,以及人与人之间最质朴的关怀。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院内院外,所有曾食过灵膳的人,无论是在场的妇人,还是远处的镇民,心头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暖意。
他们仿佛听懂了琴声中的故事,竟不自觉地跟着那旋律,齐声哼唱起来。
歌声汇聚成河,在云溪镇的夜空中回荡。
也就在这一刻,陈凡的眼前,系统界面陡然变成了耀眼的金色:「检测到群体文化认同初步形成,解锁全新模块——【识字启蒙】。宿主每教会一人读书识字,奖励基础功德十点;若由此引发连锁开智效应,功德将额外叠加。」
陈凡怔怔地望着院中晾晒着的一排排竹简菜谱,上面刻着“清心汤面”、“安神羹”……他喃喃自语:“原来改变这个世界……真的不用靠打打杀杀。”
而在数十里外的官道上,一辆装饰素雅的马车正缓缓向云溪镇的方向驶来。
车帘微动,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中握着一卷古老的书册,封皮上依稀可见“青云遗卷”四字。
车内传来一个年轻书生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以饭传道,聚民成势,云溪镇何时出了这等贤者?观其行事,不似魔道,却又在动摇世家与宗门的教化根基……此人,恐动天下之本。”
马车悠悠前行,最终停在了断碑谷外三里处的一片荒坡上。
远方,夜风似乎还送来丝丝缕缕的歌声,那正是墨蝉儿所谱的《灵炊谣》,在寂静的旷野里,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