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魔域的至深之处,血莲池正无声翻涌着粘稠如浆的液体,一朵朵枯败的血色莲花在池中载沉载浮,散发着甜腻而腐朽的气息。
整片空间都被一种无形的威压笼罩,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夜琉璃孤身跪在池畔,乌黑的长发垂落在地,与她苍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低垂着头,纤弱的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一株倔强的寒梅。
一个非男非女、不辨喜怒的声音,并非从任何方向传来,而是直接在她神魂深处炸响,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与冰冷:“《青萍剑法》残页未得,反倒助那青云宗的扫地杂役开坛讲道,名扬宗门?夜琉璃,你体内的血印,尚可控否?”
那声音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淬毒的尖刀,狠狠剜在她的心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涌上的腥甜,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任务未成,属下无能,愿领教主责罚。”
“罚”字刚落,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灼烧感轰然爆发。
夜琉璃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
她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但后背的衣物下,一道道裂纹般的猩红印记却骤然浮现,从脊骨处向四周疯狂蔓延。
那红痕之下,似乎有无数扭曲的黑气在经脉中疯狂游走,啃噬着她的血肉与神魂,仿佛要将她从内到外彻底撕裂。
这是魔教至高无上的惩戒,血印噬主。
一旦发作,轻则修为倒退,重则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的青云宗藏经阁。
陈凡正在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软刷拂去一卷古老竹简上的尘埃,阁楼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旧纸张的味道,宁静而祥和。
突然,他心脏猛地一抽,一股尖锐而陌生的剧痛毫无征兆地袭来,仿佛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直接印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中的软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淡金色光幕在眼前闪现。
「系统提示:检测到契约关联体‘夜琉璃’正在遭受高强度因果惩戒,惩戒类型:灵魂灼烧、经脉撕裂。是否启动特殊技能【渡厄替劫·远程模式】?」
「说明:此模式可为你远程分担契约关联体的部分劫难。本次替劫预计消耗功德值5000点,预计成功率63%,可分担伤害峰值30%。」
陈凡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了那日在后山,为了制衡这个神秘莫测的魔教妖女,他动用系统之力种下的双向血印。
当时只想着留个后手,却没想到,这道契约的关联竟如此之深,连对方遭受的劫难都能传递过来。
百分之六十三的成功率,并不算高。
五千功德,对于他这个靠扫地、讲课辛辛苦苦积攒的“穷人”而言,更是一笔巨款。
但那股从灵魂深处传递而来的,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让他毫不怀疑,若自己置之不理,那个女人很可能会死。
一丝犹豫仅仅在他脑中停留了半秒。
他想起她曾为自己护法,想起她冰冷外表下偶尔流露的一丝迷茫。
他无法做到见死不救。
“确认启动。”陈凡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替她……扛三成。”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微不可察的金光自他体内一闪而逝,迅速消散于无形。
下一刻,一股仿佛被烈火焚烧、被钢针穿刺的剧痛在他背部炸开,与夜琉璃背上血印的位置分毫不差。
陈凡的身体猛地弓起,额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将所有的痛呼都咽回了肚子里。
与此同时,南荒血莲池畔。
正承受着无边苦楚的夜琉璃身体猛地一震。
那股足以将人逼疯的剧痛,竟在攀升到顶点的刹那,如同被无形之手抽走了一部分,骤然减轻了近三成。
虽然依旧痛苦难当,但这突如其来的喘息之机,却让她混乱的意识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布满血丝的眼中,第一次掠过浓重的惊疑与不解。
这不可能!
血印乃教主亲手种下,与她的神魂本源相连,除非教主主动收手,否则绝无减轻的可能。
可教主的神念威压仍在,惩戒并未停止……
……是有人,帮我分担了?
这个荒谬的念头一生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次日,天色刚蒙蒙亮,张师兄便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神色慌张地溜进了藏经阁。
他将一封折叠得皱巴巴的信纸塞到陈凡手中,压低声音道:“陈师弟,你快看!这是我早上打扫时,从一位外务执事房间门口‘不小心’捡到的,好像是他昨晚喝多了掉出来的。”
陈凡展开信纸,目光一扫,眼神便冷了下来。
那是一封措辞严厉的密报,内容直指“近期有魔道妖女伪装混入青云宗周边地界,意图不轨,务必严查所有形迹可疑的外来人员与宗内弟子”。
最关键的是,信纸的末尾,盖着一个掌门亲信的私人印章。
“好一招打草惊蛇。”陈凡心中冷笑。
这哪里是密报,分明是故意泄露出来,要借满城风雨的清查之名,逼迫藏在暗处的夜琉璃自乱阵脚,从而暴露身形。
他将信纸递还给张师兄,平静道:“多谢师兄,我知道了。”
随即,陈凡转身走回案前,不假思索地提起笔,在一张干净的宣纸上写下了一则告示。
片刻后,青云宗膳堂最显眼的布告栏上,多出了一张格外引人注目的新通知:“即日起,藏经阁于每晚亥时加开《情绪管理夜课》,专为近期饱受失眠多梦、心绪不宁、易怒幻听等困扰的同门解惑。主讲:扫地陈。”
当晚,亥时,藏经阁一楼的讲坛前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孤灯如豆,映照着陈凡气定神闲的侧脸。
他没有看门口,只是专注地煮着一壶茶,沸水的咕嘟声在寂静的阁楼里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讲坛远端的阴影里,如同一缕融于黑暗的鬼魅。
陈凡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抬地继续摆弄着茶具,淡淡开口:“你若再在那儿站一炷香,明天整个青云宗都会传说藏经阁闹鬼了。”
阴影中的身影微微一顿,随即缓缓走出。
夜琉璃掀开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在灯火下显得愈发清冷苍白的面容。
她的目光像两柄冰冷的刀子,直直射向陈凡:“你替我承劫,不怕折了阳寿?”
“举手之劳,谈不上折寿。”陈凡轻笑一声,将一碗刚刚沏好的,泛着淡淡金光的灵茶推到桌子对面,“倒是你们那位教主,手段不怎么光彩,挺爱玩精神控制这一套。来,喝吧,加了点我自己调的‘安心散’,能宁心静神,不算违禁品。”
氤氲的茶香中,夜琉璃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她看着那碗在灯下流转着温暖光晕的茶水,眼神复杂。
良久,她才低声道:“血印是归属的象征,一旦种下,本是不可逆的宿命。但你……你竟然能替我挡灾,这说明我们之间的契约,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教主的控制。它……在松动。”
她抬起眼眸,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直视着陈凡:“下次别再做这种蠢事。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去,似乎不愿再多停留片刻。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了去路。
那是一道由无数纤细的金色光线交织而成的结界,温柔而坚定地挡在她面前。
是陈凡以功德之力凝成的“静心结界”。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缓步走到她的面前,轻声道:“你说不值,可我觉得值。毕竟……”他顿了顿,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遥远而复杂的情绪,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我也曾是个在无尽的绝望里,奢求有谁能拉自己一把,却始终没人伸手的社畜啊。”
夜风穿过长廊,吹得门边倚靠的扫帚轻轻晃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点头。
金色的结界在清冷的夜风中缓缓消散,如同他们之间短暂的温情,最终还是融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夜琉璃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陈凡则独自站在原地,目光穿过窗棂,遥遥望向了山腰处外务堂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