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帚还热,钟声未凉。
紫霞洞府深处的地库剧烈震颤,仿佛天地根基被猛然撼动。
假天门崩碎的余波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扩散,三百二十七道命格碎片化作点点萤火,在空中飘散、沉浮,像是一场逆流的星雨,纷纷坠入大地裂隙之中。
每一道碎片落下,都激起一阵低沉的哀鸣,那是被剥夺已久的魂灵终于挣脱枷锁,重归轮回长河的叹息。
然而,封印一旦破碎,便不只是释放——更是失控。
地脉节点开始暴动,灵气如怒龙翻腾,自地下深处咆哮而出。
若不及时镇压,整座青云宗山体都将塌陷,灵气倒灌甚至可能撕裂结界,引来域外邪祟。
陈凡跪在龟裂的石板上,七窍仍在渗血,神识如同被千万根钢针穿刺,剧痛几乎让他昏厥。
但他咬牙撑住,指尖颤抖着点开系统界面。
【开启因果推演——消耗1000功德】
眼前骤然浮现三道猩红光点,悬浮于地库下方三百丈处,呈三角之势分布。
那是三处即将彻底溃散的地脉枢纽,每一处都连接着上古封印的核心阵眼。
“来不及了……”他低语,目光扫过手中那柄旧扫帚——木柄早已焦黑开裂,顶端几缕竹枝散乱垂落,正是这把扫帚,曾扫过千卷古籍,也扫去了他初来此世时的怯懦与迷茫。
此刻,它还在滴血。
钟叔的血。
他猛地抓起扫帚,在地面疾书第一道符纹。
以血为引,以木屑为墨,十二万功德凝聚于笔锋,每一划都像是在与天地法则争夺一线生机。
符成刹那,金光自纹路中迸发,直贯地底,一声沉闷的轰鸣自脚下传来,第一处地脉节点暂时归于平静。
“有效!”陈凡喘息着挪向第二处,膝盖在碎石间磨出血痕。
他的视野已经开始模糊,耳边回荡着系统的提示音:
【临时稳固上古封印,避免灵气倒灌,功德+3000】
可他还不能停。
第二道符纹刚画到一半,地面猛然一震,裂隙扩张,一股漆黑雾气从中喷涌而出,带着腐朽与死寂的气息。
那是被压抑千年的阴煞之气,若放任其蔓延,必将污染方圆百里灵脉。
陈凡咬破舌尖,强行清醒,将最后一丝功德注入扫帚末端,疾书第三道符。
这一次,他不再是单纯绘制阵纹,而是借《藏经阁禁录》残篇中的“镇狱笔意”,以己身业障为祭,反向引导阴煞之力回流封印。
“封!”
轰——!
金光炸裂,黑雾倒卷,第三处地脉节点也被短暂压制。
整个地库终于停止震荡,空气中残留的狂暴灵气缓缓平复,如同退潮后的海岸,只剩下满目疮痍。
他瘫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眼神依旧清明,死死盯着头顶那片已然黯淡的虚空——那里曾高悬“假天门”,如今只剩下一圈焦痕般的光晕,宛如天道留下的讽刺烙印。
墙边,夜琉璃倚靠着冰冷石壁,苍白的脸色映着微弱金光。
她胸前的伤势虽因陈凡替劫而缓解,但体内仍有异样躁动,像是某种东西在缓慢啃噬她的本源命格。
她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画符的身影,忽然冷笑出声:“你替我挡下反噬,是想让我欠你?还是想用这份恩情,把我绑在你的道上?”
陈凡没有回头,只是将一本残破典籍轻轻推到她面前。
《净心诀》,残篇,边缘焦黑,显然是从火中抢出之物。
“不是欠我。”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是欠这三百二十七个被抽干命格的弟子。你也一样——你体内的东西,正在吃你的命格,别等它长大。”
夜琉璃瞳孔骤缩。
她指尖抚过典籍边缘的焦痕,记忆如刀割开尘封岁月——那是她幼年时焚毁的入门功法,万魔宗早已下令禁止修习此术,因为它“太过纯净”,不适合魔修。
可她记得,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她沉默良久,终究没再开口,只将残卷紧紧攥入怀中。
另一边,柳媚盘坐在钟叔尸身旁,双手紧握那枚青铜铃铛。
铃身斑驳,刻着古老符文,是第七护法生前信物。
黑焰自她掌心蔓延而出,缠绕铃身,竟与钟声产生共鸣,发出低沉悠远的震颤。
她双目紧闭,额头冷汗涔涔。
体内魔种剧烈挣扎,似要挣脱控制。
但她嘴角却扬起一抹决绝笑意。
“你说过……守钟人不该死。”她喃喃,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洒在铃上,“那我就用这魔种,还你一个清白!”
刹那间,黑焰逆转,不再侵蚀经脉,反而化作一道护体黑环,稳稳托起钟叔遗骸,使其不坠尘埃。
与此同时,魔种之力竟开始反哺自身,修复受损识海。
【系统提示:柳媚完成‘逆炼魔种’初阶,摆脱被动侵蚀,功德+5000】
陈凡远远望着这一幕,
原来,所谓正邪,并非天生注定。
魔道之物,亦可为善所用;正统之路,也可能藏污纳垢。
就像那假天门,金光万丈,实则骗尽苍生。
他缓缓闭眼,心中默念:这条路,我要重新立起来。
就在此时——
地库最深处,传来一阵窸窣响动。
像是枯叶摩擦,又似指甲刮石。
紧接着,一道、两道、三道……三十六道身影,从幽暗裂隙中缓缓爬出。
他们衣衫褴褛,皮包骨头,眼窝深陷,分明是已被抽空命格、理应魂飞魄散的弟子。
可此刻,他们竟还活着。
浑浊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陈凡身上,然后,一个个跪了下来。
为首者抬起枯槁的手,颤抖着指向他,声音嘶哑如砂纸磨铁:
“谢……谢……”地库深处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三十六道身影跪伏在裂开的地面上,像是一排排从冥河爬回人间的残魂。
他们枯槁如朽木,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可那一双双浑浊的眼里,却燃着一丝未灭的人性之火——不是怨恨,不是疯狂,而是近乎虔诚的注视,落在那个仍半跪于尘埃中的少年身上。
陈凡怔住了。
他指尖还沾着血与符灰,扫帚横躺在身侧,焦黑的竹枝微微颤动,似有余温未散。
他本以为这些人早已魂飞魄散,命格被抽,灵台尽毁,不过是封印崩塌时的一缕残影。
可此刻,他们不仅活着,竟还记得他。
“我们……记得您挥扫帚的样子。”为首那人声音干涩,像是喉咙里塞满了沙砾,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那天清晨,藏经阁外霜未化,您一下、一下地扫着落叶……没人看得起您,可您扫得比谁都认真。”
另一人接话,嗓音嘶哑:“您把一本掉进泥里的《太初经》捡起来,用袖子擦干净,捧回阁内……那日,我正被抽走命格,在黑暗里听见了钟声……也听见了扫帚划过石阶的声音。”
一句句低语在空旷的地库中回荡,如同远古的诵念,汇聚成一股看不见的洪流。
陈凡心头猛然一震。
这不是感激,也不是报恩——这是记忆的锚点。
他们在最深的绝望中,记住了这个最卑微的身影。
一个扫地的杂役,没有法力滔天,没有权势在握,却成了他们意识最后停留的世界坐标。
而这份记忆……就是见证。
他缓缓起身,脚步踉跄却坚定地走向第一人,双手将他扶起。
那具身体轻得吓人,仿佛一碰就会碎。
但陈凡仍用力托住,一字一顿:“若我说,这世上有一条修行之路,不靠夺宝、不靠杀戮,不必踩着他人尸骨登顶,也能证道成仙——你们信吗?”
寂静。
三十六双眼睛齐齐望着他,目光中有迟疑,有迷茫,也有挣扎。
他们曾是青云宗弟子,也曾拜入正统门墙,却被所谓的“大道”吞噬殆尽。
如今重获残躯,谁又能轻易相信还有一条不同的路?
良久,一人低声开口:“我们已无修为,无宗门,无师长……只剩这条命,是你从地狱边拉回来的。”
又一人接道:“你说的路,总不会比假天门更假。”
第三个人笑了,笑声沙哑难听:“扫地师兄讲道,我愿第一个听。”
一句接一句,如同星火燎原。
“我愿听。”
“我也愿听。”
“我们都愿听!”
三十六人相继站起,虽摇晃欲倒,却挺直了脊梁,齐声喊出:“我们愿听扫地师兄讲道!”
声音在地库中激荡,撞上残破穹顶,竟引动一丝微弱的共鸣。
那些飘散未尽的命格碎片,忽然轻轻震颤,似有所应。
就在这刹那——
头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断裂的阶梯上,如同丧钟敲响。
紧接着,一声厉喝自上方炸开:
“地库异动,灵气暴乱!必有邪修作祟——速速交出凶手!”
火光骤然照亮洞口。
刘长老披着执法金袍,手持镇魔令,身后十余名执戒弟子持剑而立,杀气腾腾。
他们的目光扫过满地裂痕、残留金符、尚未熄灭的青铜铃焰,最终死死钉在陈凡身上。
还有他身旁,倚壁而立的夜琉璃——万魔宗圣女,黑衣染血,气息诡谲。
“果然是你!”刘长老怒指陈凡,声音森寒,“藏经阁杂役,勾结魔女,破坏上古封印,罪无可赦!”
火光照亮陈凡的脸。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惊慌。
只是静静望了一眼角落竹篓,弯腰,将那柄滴血的旧扫帚轻轻插了回去。
动作轻柔,如同归鞘。
他又看了眼柳媚手中嗡鸣不止的青铜铃,看了眼夜琉璃怀中紧抱的《净心诀》,嘴角忽地扬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系统界面无声浮现:
「检测到群体信仰萌芽,解锁前置功能:讲坛筹建进度1%」
而在阴影之中,夜琉璃望着他平静的侧脸,忽然感到一阵彻骨寒意。
这个男人……正在把一场足以覆灭宗门的灾劫,不动声色地,铸成一座属于他的——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