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如渊,裂开一道无法弥合的缝隙。
陈凡跪倒在钟楼石阶上,冷汗浸透衣衫,双目虽睁,却仿佛失焦于某个无人可见的虚空。
他的神魂还在震颤,那些从因果推演中涌来的画面,像无数根烧红的铁针,一根根钉入脑海——百年前的密室、摇曳的命烛、玄诚子背光而立的身影……还有那道自他背后缓缓剥离的影子,伸出漆黑的手,轻轻摘下一名新入门弟子头顶悬浮的一缕金光。
那是命格碎片。
纯净、温润、带着初生灵性的光辉,却被那影子一口吞下,如同饮蜜。
画面流转,百年光阴压缩成一条血色长河:三百二十七名弟子拜入青云宗,三百二十七盏命烛燃起,三百二十七次无声掠夺。
每一次,都是那个影子在动,而玄诚子始终闭目诵经,面容慈悲,宛如得道真仙。
可真相是——他根本不是人。
真正死去的,是百年前那位曾试图阻止仪式的第七护法。
他在最后一刻看清了掌门之影的异变,怒吼着“你已非我师兄”,却被影子反手撕碎命格,抛入地脉炼化。
所谓叛逃,不过是临死前的最后一搏;所谓追杀,只为掩盖一段早已腐烂的传承。
“原来你们修的是人命,吃的是人心。”陈凡喃喃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雨还在下,打湿了他的发梢,也冲不散心头翻滚的寒意。
这不是什么飞升劫难的延缓之法,这是彻头彻尾的邪道——以千百良善性命为食粮,豢养一具不该存在的“影中之我”。
他缓缓站起身,扫帚仍插在裂缝之中,金光已隐去,但阵眼已被激活,功德之力顺着地脉悄然蔓延,如同埋下一枚看不见的种子。
不能声张。
此刻若揭穿,便是与整个宗门为敌。
而那影子,早已根植于青云气运之下,甚至可能与山门大阵共生。
贸然出手,只会让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吞噬的命格。
必须设局。
他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踉跄着离开钟楼,身影消失在夜雨深处。
藏经阁内,烛火微明。
陈凡翻出那本破旧不堪的《星命录》,封面斑驳,边角卷曲,像是被虫蛀过多年。
唯有夹页处,藏着一页崭新的纸笺——那是他三日前耗费五千功德,向系统兑换的“伪古籍残篇”,标题赫然写着:“第七护法遗稿·命格溯源篇”。
内容真假参半,真者引人深信,假者暗藏陷阱。
其中一句尤为关键:“命烛燃时,影不受控,唯‘归心镜’可照其本相。”
果然,翌日清晨,执事弟子来报:“昨夜掌门巡山途中拾得一书,当场阅毕,随即闭关紫霞洞府,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陈凡垂眸,指尖轻敲桌面。
来了。
【叮!
检测到高强度因果纠缠生成,源头定位:紫霞洞府地下三百丈,疑似存在‘命格熔炉’】
系统提示冰冷响起,却让他嘴角微扬。
鱼,咬钩了。
与此同时,万魔宗黑雾缭绕的崖边,夜琉璃悄然起身。
她本为查探魔种异动而来,却意外感知到一股诡异的气息自青云宗核心升起——那不是灵气,也不是魔气,而是一种……类似“活影”的波动。
她潜行至紫霞洞府外围,借阴雾遮形,悄然逼近。
只见玄诚子端坐蒲团,手持玉简,口中念念有词,周身祥光流转,俨然一代宗师风范。
可就在此刻,地面投下的影子忽然扭曲,竟如水流般自行站起,四肢伸展,独立行走!
它沿着墙壁游移,最终停在一角石砖前,轻轻一触,砖石无声滑开,露出一道幽深暗道。
影子毫不犹豫,钻了进去。
夜琉璃瞳孔骤缩。
“这不是功法分身……是活的!”
她咬牙跟上,一路潜伏至密室深处。
透过石缝,她看见那道影子正站在一座青铜鼎前,鼎中翻滚着乳白雾气,隐约浮现出一张年轻的面孔——眉眼熟悉至极,竟是玄诚子三十年前的模样!
而影子手中,正捏着一枚晶莹剔透的命格,缓缓投入鼎中。
“滋——”
一声轻响,雾气暴涨,年轻的脸愈发清晰,仿佛正在重生。
夜琉璃心脏几乎停跳。
她终于明白——如今坐在宗门高位上的那个“玄诚子”,不过是一具被影子操控的躯壳。
真正的玄诚子,早在百年前就已死去。
而这道由命格滋养而成的“影傀”,靠着不断吞噬弟子命格,维持着虚假的存在,甚至妄图借此重塑真身,逆天续命!
正邪之别,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如果所谓的正道掌门才是最大的魔头……那她所效忠的万魔宗,又真的全然邪恶吗?
她握紧匕首,指节发白,内心激烈交战。
而在另一处偏院,柳媚蜷缩在床角,额头冷汗涔涔。
体内的魔种再度躁动,如毒蛇啃噬经脉。
她咬唇不出声,双手死死攥住被褥。
就在这时,窗外飘来一丝极淡的香气——像是雨后初晴的草木,又似晨曦洒落纸页的书香。
她猛地抬头,仿佛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在耳边低语:
“你想活吗?那就去做一碗面。”雨势渐歇,夜雾如纱,笼罩着青云宗后山幽径。
柳媚赤脚踩在湿冷的石板上,身影瘦弱却坚定。
膳堂早已熄火闭门,她翻窗而入时,指尖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体内那团魔种正隐隐躁动,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但她不能退。
“我想活……”她低声呢喃,将一捧灵麦倒入陶釜,“陈凡说,心若尚存一丝善念,就能煮出一碗‘安心面’。”
灶火燃起,微光映照她苍白的脸。
她小心翼翼地撒入三钱欢喜果粉——那是陈凡悄悄交给她的,说是能唤起人心底最原始的喜悦记忆。
最后,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几滴清冽井水。
水色泛金,是经功德之力浸润过的痕迹,哪怕只是靠近,魔种都像被灼烧般蜷缩了一下。
“我不是魔女……”她一边搅动锅中的面条,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是想做个会做饭的人。”
汤香渐渐弥漫开来,带着温润的暖意,像是久违的母爱,又像是某个遥远春天的记忆。
可就在她盛面出锅的一瞬,体内的魔种猛然暴起!
经脉如刀割,识海翻腾,眼前骤然浮现出万魔宗深处那一幕——黑袍长老站在血池之上,怒目圆睁:“贱婢竟敢炼制‘善食’?此乃逆宗之罪,当诛!”
幻象如潮水袭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不!”柳媚仰头嘶吼,滚烫的面汤脱手泼向墙壁,嗞啦作响,蒸腾起一阵白烟。
那碗面摔在地上却未碎,金光自汤中缓缓升起,凝而不散,竟似形成一道微弱的护罩,将她周身包裹。
“那我也想被人好好喂一口饭!”她喘息着跪倒在地,泪水滑落,“我也是人……我也想活着,干干净净地活着!”
话音落下,魔种竟真的退缩了三寸,如同畏惧那缕金光中的纯粹之意。
她颤抖着手,重新拾起瓷碗,轻轻吹了吹热气——这一口面,她终于敢送进嘴里。
与此同时,钟楼残影之下,陈凡披着斗篷立于风中。
柳媚赶到时,脸上还残留泪痕,但眼神已不再涣散。
“你做到了。”陈凡看着她手中的空碗,
钟叔也来了,佝偻的身影提着一盏昏黄灯笼,苍老面容写满决绝。
他默默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铜铃铛,锈迹斑斑,却透出一股古老威压。
“师尊当年留下的最后信物,”他低声道,“能短暂镇压影煞……我不求活,只求死得像个弟子。”
陈凡接过铃铛,感受到其中蕴藏的一丝残魂意志,沉重地点了点头。
三人悄然前行,紫霞洞府已在望。
山雾缭绕间,忽有一道黑影破空而至,寒光乍现!
夜琉璃从天而降,匕首如毒蛇吐信,瞬间抵住陈凡咽喉,冰冷刺骨。
“交出《青萍剑法》残页,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风止,叶落,四目相对。
陈凡却不慌,目光穿透她凌厉的眼神,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挣扎与动摇。
他轻轻开口,声音如夜雨渗入石缝:
“你刚才在密室里看到了吧?那个吃命格的影子……和你们万魔宗的‘夺魂术’,是不是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