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寒霜如刃,割裂残夜的最后一缕黑幕。
丹墟城的青石墙头,不知何时贴满了泛黄的手抄残页。
字迹歪斜,墨色深浅不一,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柴胡三钱,合欢皮二分”,角落还画着一朵简陋莲花,像是孩童涂鸦,又似某种无声的图腾。
风掠过城墙,纸页猎猎作响,仿佛整座城市在低语。
街头巷尾,炉火渐次燃起。
陶罐里药汁翻滚,苦香混着柴烟弥漫在空气之中。
几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围坐在街角,手中捧着残破抄本,对照着草药配比,小心翼翼地投料。
一名妇人抱着高热昏迷的孩子蹲在一旁,眼泪滴进药汤也不自知。
旁边一个少年递上一把晒干的金银花:“我娘说这个退热快,书上也有。”
“书上……真敢写这些?”有人喃喃。
“陈大哥写的。”小石头挤进人群,脸上沾着煤灰,怀里紧紧护着一份用油布包好的完整抄本。
他踮脚塞给十位流浪医师,声音压得极低:“每人一份,别传漏了。陈大哥说,知识不该锁在塔里,它该长在路上。”
话音未落,天色骤变。
灰绿色雾霭从百草堂方向滚滚而来,如同腐烂的苔藓铺满天空。
风停了,鸟鸣断绝,连火焰都变得幽暗。
人们刚升起的希望还未站稳,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毒瘴吞没。
吸入者双目失神,纷纷倒地,嘴角抽搐,发出梦魇般的呜咽。
有老农猛地抱住胸口,嘶吼着“爹!别跳井!”;一个少女在地上翻滚哭喊:“阿弟,糖糕我藏在灶台底下……”全城陷入集体噩梦,悲声四起。
云台上,药无生立于瘴雾中央,白衣胜雪,面容却扭曲如厉鬼。
他手中浮现出一座青铜罗盘,刻满扭曲符文,每转一圈,便有一道惨叫响起。
“荒唐?”他的声音穿透雾海,冰冷而癫狂,“一群凡夫,也配谈医道?没有痛苦淬炼的药性,不过是糖水!没有恐惧催生的灵效,皆为妄言!”
他抬头望向钟楼顶端那道白色身影,眼中怒火几乎化实质:“历代药修以命祭药,以魂养丹——你毁我百草堂根基,我就让全城为你陪葬!让你们尝尝,什么叫真正的‘药效’!”
话音落下,瘴雾中浮现出万千幻影:父母惨死、家园焚毁、亲人相食……无数心魔借气成形,侵蚀神志。
就在这时——
昨日炸裂的后山古井旁,一道身影缓缓走上石台。
陈凡浑身染尘,肩头还带着昨夜对抗符阵时留下的焦痕。
他手中握着一盏青铜灯,灯芯幽蓝,正是灵枢灯。
识海中系统提示不断闪现:
「愿力场构建·初级:激活条件达成」
「检测到大规模精神污染,建议启动群体情绪引导」
「警告:心魇气可蚀魂,需纯净正向情感对冲」
但他没有立刻行动。
远处,采薇姑娘跪坐在枯草丛中,双手颤抖地抚摸着地面。
她本是药奴,自幼被灌药致盲,直到昨夜井破魂归,才觉醒草木通感之力。
此刻她仰头嗅风,泪水滑落:“我听见了……大地在痛,草药也在哭……它们不想再被割了。”
忽然,她怔住。
“等等……”她闭眼凝神,指尖轻颤,“风里……有笑声?”
与此同时,陈凡翻开怀中一本破旧册子——封面写着《笑话集》三个歪字,边角烧焦,显然是从百草堂废墟里抢出来的。
他低头看着第一页,沉默两息,然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广场:
“从前有只蛤蟆,天天想成仙,结果跳进炼丹炉,把自己烤熟了。”
全场死寂。
风吹过空荡荡的街道,卷起几片落叶。
没人笑。
甚至有人怒视过来:“这时候讲笑话?你疯了?”
陈凡不答,只是轻轻翻页,继续念第二句:
“它临死前说:早知道……该去学烤蛙腿的。”
“噗——”
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从某个角落炸出。
是个五六岁的孩子,缩在母亲怀里,本来满脸惊恐,此刻却咧嘴咯咯笑了起来,指着天上雾霭:“蛤蟆……真笨!”
那一瞬,像是一颗火星坠入干草原。
紧接着,一个老乞丐拍着膝盖大笑:“可不是嘛!我还见过一只癞团子,偷喝丹药,结果蹦跶三天三夜,尿都绿了!”
笑声开始蔓延。
有人笑着流泪,有人边咳边笑,还有人捶地狂笑,仿佛要把多年压抑的恐惧全都笑出来。
一位瘫痪多年的老人被人扶起,靠在门框上呵呵直乐:“我年轻时骗媳妇说会炼驻颜丹,结果拿红泥搓了个丸子……她啃了一口吐了三天!”
笑声如潮水,一波接一波,冲刷着灰绿色的毒瘴。
而更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道旁那些因毒气枯萎的野草,竟微微颤动,随后抽出嫩绿新芽;墙缝里的蒲公英昂起头,绒球炸开,随笑声飘散;就连井边焦土之下,也有细根悄然萌发。
采薇猛地站起,惊喜大喊:“笑了!草药也在笑了!它们感受到了!”
空中瘴雾剧烈翻涌,如同被无形之手撕扯,丝丝缕缕开始蒸发。
云台上,药无生瞳孔剧震:“不可能……区区凡人情绪,怎可撼动心魇气?!”
他死死盯着陈凡手中的《笑话集》,忽然明白——那不是书,那是钥匙。
开启万人愿力的钥匙。
而此刻,陈凡站在石台之上,望着下方越来越多扬起的脸庞,听着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笑,心中前所未有地清明。
灵枢灯在他掌心微微震颤,蓝焰跃动,仿佛在呼应某种即将到来的升华。
风拂过他的衣角,带着药香与笑语。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将灯高高举起——陈凡将灵枢灯高举,火光映照着他脸上未干的尘灰与肩头焦痕。
他目光扫过广场上一张张从绝望中挣扎而出的脸,声音如钟鸣破雾,清晰而坚定地响起:
“现在,每人说一句让自己开心的话!不管多蠢,大声说出来!”
话音落下,短暂的沉默如冰面裂开前的寂静。
随即,一个稚嫩的声音率先刺破阴霾:“我娘昨天夸我饭烧得香!”
那声音带着乡音的土气,甚至有些跑调,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紧接着,另一个粗哑的嗓音吼了出来:“我家狗崽学会打滚了!”话罢自己先笑出声来,引得旁边人一阵哄然。
“我喜欢的人,今天对我笑了!”一名少年红着脸大喊,引来同伴推搡与嬉笑。
“我抓到三只田鸡,比王老五还多一只!”
“昨儿夜里媳妇给我塞了个热鸡蛋!”
一句句平凡至极的话语从四面八方涌出,有的笨拙,有的滑稽,有的近乎荒唐——可它们都来自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裹挟着久违的暖意与生之喜悦。
笑声随之炸开,起初零星,继而连成一片,最终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
这笑声不再只是情绪的宣泄,而是千万人心神共振的共鸣。
灵枢灯骤然一震,蓝焰冲天而起,在空中化作一道旋转的光轮。
系统提示在陈凡识海中轰然浮现:
「检测到大规模正向情绪共鸣,生成临时功德结界,覆盖全城」
金光自钟楼为源点扩散,如涟漪荡向四方。
所过之处,灰绿色瘴雾发出滋滋哀鸣,如同冰雪遇阳,迅速瓦解、蒸腾。
云台上,药无生踉跄后退,面容扭曲如鬼魅,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凡俗情念,怎可逆天律?!”
他手中青铜罗盘猛然炸裂,碎片嵌入皮肉。
耳道内鲜血涌出,牙龈崩裂,满口牙齿寸寸化为粉末,随风飘散。
他跪倒在地,十指抠进青砖,嘶吼撕心裂肺:“你们……你们这是在颠覆天律定下的秩序!医道须以痛证真,以苦淬魂——你们这群蝼蚁,竟敢用笑……玷污神圣?!”
无人回应他。
百草堂屋顶琉璃瓦接连爆响,片片炸裂,如雨坠落。
那些曾被锁在丹房深处、贴着符箓封印的千年灵药,在金光拂照下竟自行震碎药柜,根茎轻颤,仿佛也在呼吸这自由的空气。
当夜,丹墟城外荒地人影攒动。
万人手持铁锹、锄头,甚至木棍,在枯土中翻掘野草。
有人认出了陈凡手抄本上的图样,低语传诵:“这是治咳喘的紫菀!”“那边那株带刺的是防风!”药香混着泥土气息,在冷夜里悄然弥漫。
百草堂大门被潮水般的人群踩塌,药柜倾倒,珍藏的千年灵芝、九叶黄精洒落泥泞,却无人争抢。
人们只是捡起、分类、晾晒,动作虔诚如奉圣物。
一名曾跪碎石阶求药的母亲抱着痊愈幼子,高举药碗,泪如雨下,嘶声呐喊:
“我们不用求他们了!”
呼声如浪,一波压过一波,撼动整座城池。
陈凡立于城楼,寒风吹动衣袍猎猎,望着这片沸腾的人海,胸口起伏不定。
那一声声呐喊,不只是解脱,更是觉醒。
就在此时,识海中系统再度浮现一行幽蓝提示:
「检测到区域性医疗自治雏形,是否启动【功德医盟】创建程序?」
他尚未回应,远方雪原之上,尉迟玄冥立于风雪之中,指尖轻轻捻起一片飘落的药典残页。
墨迹已晕染,字却清晰可辨。
他凝视良久,忽而低语:
“原来……春风早已破冰。”
而在九霄之外,那块布满裂纹的笑愿主碑,悄然传来第二声轻笑——比第一声更清、更亮,仿佛某种沉睡已久的法则,正缓缓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