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编辑带来的消息,在我心里激起层层波澜。这次不仅仅是出版,更有影视方面的合作方想约我面谈,但需要我去一趟上海。
挂掉电话,我握着手机,心里七上八下。上次只是出门大半天去见本地编辑,我都犹豫再三。这次要去上海两三天,我更是难以下决心。
我在客厅里无意识地来回转了两圈,最终还是没忍住,去书房找到江予安,蹲在他面前,把这件事和盘托出,连同我的犹豫。
“江予安,你说……我去不去?”我仰头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他的裤腿。
江予安的反应出乎意料地热烈。他眼睛一亮,左手立刻握住我的手,力道透着由衷的欣喜:“去!当然要去!月月,这是多好的机会!”他的嘴角上扬,露出这几天来最明朗的笑容,“这说明你的作品真的被看到了,价值得到了认可!”
“可是……”我蹙着眉,“要去好几天呢。你一个人在家,我实在不放心。要不……我跟那边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晚点再谈?等你彻底恢复了,我再去?”
“别犯傻!”他打断我,语气坚决,甚至带着点责备,“这种机会稍纵即逝,怎么能让人家等?必须去!”他见我还是愁眉不展,放软了声音,左手抬起,用指腹轻轻抚平我眉间的褶皱,“别担心我。就两三天而已,我这么大个人,还能照顾不好自己?”
他顿了顿,像是早已想好对策,语气轻松地说:“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临时请个护工来帮几天忙就好。李师傅那边我再联系一下,或者找家政公司找个临时的,很容易解决。”
他说着,操控轮椅靠近茶几,拿起自己的手机,一边划拉着屏幕寻找联系方式,一边故作轻松地调侃:“你看,正好也让你检验一下,我这段时间的复健成果。证明一下,离了你林大小姐,我江予安也不至于活不下去。”他试图用玩笑掩饰着什么,但那双低垂着看手机的眼睛里,却掠过一丝我无法捕捉的复杂情绪。
他一直在试图向我证明,他可以一个人。而这次,他似乎下定决心,要让我亲眼看到这个“证明”。
江予安联系护工的过程有些波折。李师傅已有长期客户,另一个有经验的护工则暂时不在龙城。“过几天也差不多,反正我也不是明天就走。”
说话间,我给他倒了杯水,插上吸管递到他嘴边。他接过去,只是象征性地吸了一口,便放下了。
从早上起床到现在,他已经连续在轮椅上坐了两个多小时。我担心他久坐受压,便主动提出:“我们活动一下,站一会儿吧?”
他顺从地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我推着他的轮椅来到客厅中央空旷的地方,将站立架挪到他正前方,熟练地收起轮椅的脚踏板。然后,我俯身,双手分别穿过他的腋下,提醒他:“左手用力撑住架子,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用力。”
“一、二、三!”
我腰部发力,几乎是用抱的方式,协助他将身体重心从轮椅转移到站立架上。他的双脚一接触地面,熟悉的痉挛便立刻袭来,双腿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像是随时会软下去。
我站在他的侧前方,身体紧贴着他的身侧。我的右臂从他腋下穿过,手掌紧紧扣住他右侧的肩胛骨下方,用我的肩膀和手臂承担他大部分的身体重量,为他建立一个稳固的侧方支撑点;同时,我的左手迅速下移,牢牢扶住他的左侧髋部,帮助他稳定骨盆,对抗痉挛带来的晃动。这样,他可以用左手全力抓住站立架,而我们俩的身体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支撑。
“别怕,我撑着你呢!”我低声说,感受着他身体因痉挛而产生的颤抖,我的手臂更加用力。
就在我的左手扶在他左侧髋部靠下的位置时,隔着薄薄的家居服裤子,我的指尖似乎无意中碰到了一小片异常的区域。那里的布料触感,比周围要稍微硬挺一点点,甚至有点潮乎乎的,仿佛被什么微微浸湿后又阴干的感觉。
这感觉一闪而过。因为他的痉挛还在持续,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维持他的平衡上,根本没时间去细想。或许只是裤子坐久了起的褶皱,或许是不小心沾了点什么没注意到?这个微不足道的触感,瞬间就被对他身体状况的担忧淹没了。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全部意志都在对抗着失控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痉挛才渐渐平息下来。
“好了吗?”我轻声问,手臂依旧不敢松懈。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哑声说:“嗯,可以了。”
我小心翼翼地协助他慢慢坐回轮椅。他靠在椅背上,显得有些疲惫。而我,因为刚才的全神贯注和用力,也微微喘着气,很快就将指尖那一点点奇怪的触感抛在了脑后。
我并不知道,那个被我忽略的、微不足道的细节,正是隐藏在平静生活之下,一道正在悄然扩大的裂痕。它位于他自己无法看见、也感觉不到的地方,却即将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