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府的书房里,暖气烧得正旺,与窗外呼啸的寒风恍如两个世界。
张作霖把那柄擦得雪亮的日本指挥刀“锵”地一声插回刀鞘,动作不带一丝烟火气,仿佛刚刚完成的不是擦拭,而是一场无声的处决。
“让他进来。”他头也不抬,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上茶”,“老朋友来了,总不能让人在门口喝西北风。咱们东北人,讲究。”
副官低头应是,转身出去。
张作霖这才缓缓抬起头,嘴角那丝玩味的笑容扩大了几分。
很快,一个金发碧眼、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在副官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他就是英国驻奉天领事馆的武官史密斯,一个骨子里透着“日不落”帝国傲慢的典型绅士。
然而此刻,他那张总是挂着标准外交微笑的脸上,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僵硬和疲惫。
显然,昨天的“神迹”和一夜之间满世界乱飞的电报,让他饱受摧残。
“大帅阁下,早上好。”史密斯微微躬身,姿态还算标准,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张作霖手边那把刀。
“好,好个屁。”张作霖翘起二郎腿,用那双看似浑浊实则锐利如鹰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史密斯,嘴里的话粗鄙得让对方眉头一跳,“史密斯先生,你这脸色,怎么跟吃了隔夜的奥利给似的?没睡好?”
史密斯强忍着不适,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装帧精美的烫金文件,双手递上:“大帅阁下,我谨代表文明世界的朋友们,为您带来这份《和平劝告书》。我们理解您对历史遗留问题的不满,但……摧毁条约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要您愿意回到谈判桌前,承认并恢复条约体系的权威,我们保证,您的政权合法性将得到所有大国的承认与支持。”
张作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更别说伸手去接。
他只是歪着头,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老子昨天在广场上烧着玩儿的那些纸,是咱们的‘和平’?”
史密斯一愣,连忙解释:“那是维持东方乃至世界秩序的基石……”
“基石?”张作霖突然笑了,笑声不大,却让史密斯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我怎么瞅着,那玩意儿更像是垫脚石呢?你们踩着我们的骨头,登上了文明的高楼,回头跟我们说,这叫和平?史密斯,你翻译翻译,什么他妈的叫他妈的和平?”
史密斯被这句质问砸得晕头转向,只能结结巴巴地重复:“阁下,这是为了避免更大的冲突……”
“行了。”张作霖不耐烦地摆摆手,指了指旁边烧得正旺的壁炉火盆,“扔进去。”
副官会意,上前一步从史密斯僵硬的手中接过那份《和平劝告书》,看也不看,直接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盆里。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份由高级铜版纸制成的文件,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并非缓缓燃烧,而是“轰”的一声,爆出一团墨绿色的火焰,仿佛汽油被点燃。
火光只持续了不到两秒,文件便化为一捧漆黑的灰烬。
但事情还没完。
那捧灰烬并未落下,而是在一股无形气流的牵引下,盘旋而上,在半空中缓缓凝聚成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字迹停留了足足三秒,才在史密斯惊恐万状的注视下轰然散开,彻底消失。
“我的天啊……”史密斯踉跄着倒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那团绿火灼伤了,三观碎了一地。
他下意识地想从口袋里掏出钢笔记录这匪夷所思的一切,可入手却是一片冰凉的断裂感。
他颤抖着拿出那支代表着身份与体面的派克金笔,发现它竟已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断成了三截。
“看到了么?”张作霖的声音幽幽传来,像来自九幽地府的审判,“你们的‘和平’,连火盆都觉得脏。滚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们,谈?可以。先把你们从我们这儿抢走的东西,连本带利,一件不少地还回来。不然,老子不介意亲自上门去取。”
史密斯屁滚尿流地跑了。
几乎在史密斯连滚带爬地逃出大帅府的同一时间,辰时正,奉天人民广播电台的信号塔,第一次向全中国,乃至全世界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话筒前坐着的,正是昨天那个在广场上情绪崩溃的小译生。
此刻,他脸上不再有迷茫与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坚定。
他清了清嗓子,用字正腔圆的国语,一字一句地念道:“这里是奉天人民广播电台,现在,向全世界播报由奉天督军张作霖亲自执笔的《东方秩序宣言》。”
“……自今日起,我华夏故土,再无不平等之约。凡以武力威胁我疆土者,奉军必以十倍还之!凡以条约奴役我百姓者,吾辈必以烈火焚之!此为东方之新秩序,非请求,非商议,乃告知尔等!”
激昂的宣言通过电波传遍四方。
上海租界里正收听国际新闻的洋人买办,收音机里突然传出一阵刺耳的爆鸣,随即,清晰的中文宣言压倒了一切信号。
天津的外国记者,正调试着准备接收本国电讯的译码机,那机器却像疯了一样,“哒哒哒”地打出一行他们根本看不懂的乱码。
一名懂汉字的实习生凑过去一看,瞬间面无人色。
那行乱码翻译过来,只有四个字:“审判已至。”
午时,北京,东交民巷。
被称为“林小姐”的混血通译,将最后一沓厚厚的文件塞进一个普通的邮袋。
那是她凭借职务之便,复制下来的《日英密约》副本。
收件人是东京一家小有名气的左翼报社,寄件人一栏,她只写了三个字:无名华工。
做完这一切,她从胸前摘下那枚象征着身份与荣耀的领事馆徽章,轻轻放在桌上,转身走出这间她工作了数年的办公室,头也不回。
她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道:“从今天起,我只翻译真相。”
而在不远处的美国公使馆,怀特曼公使正一脸铁青地指挥仆人打包行李。
桌上的电报言简意赅:“国务院急电:局势失控,立刻撤离非必要人员,避免与奉系发生任何直接冲突。重复,避免冲突!”
怀特曼苦笑着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星条旗,喃喃自语:“我们派出了舰队,准备了陆战队,结果……我们输给了一个会隔空喊话的土匪?这仗还怎么打?”
未时,奉天广场。人山人海,万众欢腾。
王永江站在昨天张作霖演讲的高台上,手持铁皮喇叭,声音洪亮地宣布:“奉大帅令!自即日起,全国关税自主,所有税款收归国库!所有盘踞于奉天辖区内的外国驻军,限七日内,全部撤离!逾期不候者,视为入侵!”
“好!!”“大帅万岁!!”
欢呼声如山崩海啸,无数百姓相拥而泣,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神迹”。
张作霖就站在台下的人群里,没有戎装,只穿着一身普通的便服。
他看着一张张激动到扭曲的脸,不笑,也不怒,只是平静地对身边的王永江说了句:“以前他们说我们野蛮,因为我们不守他们的‘规矩’。今天老子要让全世界都记住——真正的野蛮,是那些想拿着枪来给别人定规矩的人。”
深夜,旅顺军港,临时指挥部。
海风卷着咸腥味,气氛肃杀。
整编后的“黎明”舰队如蛰伏的钢铁巨兽,静静停泊在港湾内。
王永江快步走进来,压低声音报告:“大帅,刚收到的情报,日本方面已经紧急动员了三个师团,正在九州一带集结,摆明了是准备迎击我们的登陆部队。”
张作霖正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地图前,手里夹着一根刚刚点燃的雪茄。
他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浓烟,烟雾缭绕中,他轻笑一声:“他们……还在等我们渡海?”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走到一部老式留声机旁,按下播放键。
一阵有些失真的童谣再次响起:“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唱大戏……”
在王永江不解的目光中,张作霖的声音伴随着童谣,冰冷而清晰地在指挥部里回响:“告诉小六子他们,不用急着抢滩登陆。老子不渡海,可他们的岛,已经在我心里沉了。”
镜头猛地拉远,旅顺港外,庞大的舰队如一条挣脱束缚的黑色巨龙,无声地破开漆黑的波浪,向着茫茫深海驶去。
而在遥远的北京城头,一面无人授权的、绣着“东方秩序”四个大字的新旗帜,正在寒风中悄然升起,猎猎作响。
这一夜,没人开炮,但旧世界的碑,已在新声中崩塌。
翌日清晨,旅顺,兵工厂。
刺骨的寒风卷着乌黑的铁屑,在空旷死寂的一号车间里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