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率领三千并州铁骑,如同离弦之箭,冲出洛阳,卷起漫天烟尘,直扑谷城方向而去。
这支精锐的离去,仿佛抽走了洛阳城一部分刚猛的阳气,使得城内本就紧张的气氛,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压抑和焦灼。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西方,等待着那里即将爆发的碰撞。
只是,战争的序幕,并非总是由刀剑率先拉开。
在吕布出发后的第二天,一份加盖着皇帝玉玺、措辞严厉的诏书,从洛阳皇宫发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昭告天下各州郡。
这份诏书,并非发往渑池董卓军前——那已经没有意义——而是发往帝国所有还能听到朝廷声音的地方。
诏书的内容,很快就在洛阳城内有限的范围内传开,并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尚书郎署内,陈宫正在向刘辩禀报诏书发布后的初步反应。
“陛下,诏书已明发天下。内容主要是三点:其一,历数董卓此前受国恩,不思报效,反乘朝廷多事之秋,擅调兵马,逼近京畿,其行已同叛逆。
其二,严斥其于渑池悖逆狂言,威逼君上,索要大臣,实乃大逆不道,人神共愤。
其三,明确诏告天下,董卓所为,乃其个人跋扈之举,与朝廷无关,与陛下无干。
责令其即刻悬崖勒马,退出司隶地界,上书请罪,朝廷或可念其旧功,从轻发落。若再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则视同谋反,天下共击之!”
陈宫的声音平稳,但念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
刘辩坐在案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天下共击之……先生,你觉得,这‘天下’,会有几人响应?”
这话问得直接,也带着一丝无奈。刘辩来自后世,深知东汉末年皇权坠地,地方割据的现状。所谓的“天下共击之”,很多时候只是一句空洞的口号。
陈宫沉默了片刻,缓缓道:“陛下,诏书之意,首要在于‘正名’。将董卓钉死在‘叛逆’的耻辱柱上,剥夺其‘勤王’的合法性。
如此一来,无论他日后如何狡辩,其兴兵犯阙的本质已无法改变。至于能否招来四方兵马……”他顿了顿,
“冀州牧韩馥,性格优柔,或会观望;豫州刺史孔伷,清谈之士,难有作为;兖州刺史刘岱,或有心无力……真正可能有所行动的,或许是幽州的公孙瓒,或者……荆州的刘表。但远水难解近渴。”
他说的都是实情。如今的汉室,权威早已大不如前,地方州牧、刺史拥兵自重,没有足够的好处或者致命的威胁,很难让他们真正为朝廷卖命。
“朕明白。”刘辩叹了口气,“能正名分,已属不易。至少,要让天下人知道,是董卓反叛朝廷,而非朝廷对不起他董卓。”
这就是政治话语权的重要性,哪怕实力不足,也要占据道德的制高点。
“陛下所言极是。”陈宫点头,“此外,这份诏书,也是给洛阳城内、以及周边尚且心向朝廷的官吏百姓看的。
需让他们知道,陛下抗击董卓之决心,朝廷维护纲纪之立场,如此方能凝聚人心,稳固内部。”
就在这时,署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碰撞的清脆声响。
能在宫内如此行走的,除了吕布,也就只有……
“陛下!陈尚书!”曹操一身戎装,大步走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他先对刘辩行礼,然后快速说道,“西边有消息了!”
“哦?快讲!”刘辩和陈宫精神都是一振。
“吕布将军率部抵达谷城后,并未停留,而是继续向西前出约三十里,于一处名为‘落雁坡’的险要之地扎营。
其派出大量游骑,遮蔽战场,与董卓军的前锋斥候已有数次小规模接触,互有伤亡。”曹操语速很快,
“另外,根据我们派出的细作以及吕将军送回的消息,董卓在接到朝廷明确拒绝其要求、并得知吕布前出的消息后,勃然大怒。”
“他有何动作?”陈宫立刻追问。
“董卓已下令其女婿牛辅,率八千西凉铁骑为前锋,离开渑池大营,向东推进,目标直指落雁坡!
看其架势,是打算先吃掉吕将军这支前出的孤军,打击我军士气,然后再从容进逼洛阳!”曹操在地图上指出了落雁坡和牛辅大军可能行进的方向。
刘辩的心猛地一紧。八千对三千!而且西凉铁骑也是天下精锐!
“吕布将军情况如何?他可有求援?”刘辩急忙问道。
曹操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回陛下,吕将军非但未有求援,反而……反而派人送回战书,言称牛辅乃土鸡瓦狗,不堪一击,请陛下和陈尚书静候佳音,他必斩牛辅之首级献于阙下!”
“胡闹!”陈宫忍不住低斥一声,“兵力悬殊,岂能如此托大!落雁坡虽险,但若牛辅不顾伤亡,四面围攻,三千人马如何能久守?”
刘辩也是眉头紧锁。吕布的勇猛他毫不怀疑,但这种轻视对手、盲目自信的性格,在战场上往往是致命的。
“曹骑都尉,以你之见,落雁坡能守多久?”刘辩看向曹操。
曹操沉吟道:“陛下,落雁坡地势确实险要,易守难攻。吕将军若能依托地利,谨慎防守,挫敌锐气,坚守旬日当无问题。
但……若吕将军按捺不住,主动出击与牛辅野战……胜负便在五五之间,甚至……风险更大。”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如果吕布犯浑,出去和牛辅硬碰硬,那结果就难说了。
“这个吕奉先!”刘辩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先生,你看是否要派人前去申饬,令其务必谨守?”
陈宫思索片刻,却摇了摇头:“陛下,此时再派使者,一来一回,恐已不及。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强行约束,反而可能挫伤吕将军锐气。
如今之计,唯有相信吕将军临阵之能,以及……希望他能听得进张文远等人的劝谏。”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牛辅率八千前锋东进,其渑池大营必然空虚。或许……这也是一个机会。”
“机会?”刘辩和曹操都看向他。
“董卓主力未动,仅派牛辅前来,说明其对吃掉吕布这支前军颇有信心,但也暴露出其急于求成、轻视我军的心态。”陈宫分析道,
“若吕布将军能在落雁坡顶住牛辅的进攻,甚至……若能小挫其锋,则必然大大延缓董卓全军东进的步伐,为我洛阳布防争取更多时间。
同时,也可让董卓见识到我军的决心和战力,不敢再如此肆无忌惮。”
“所以,我们眼下能做的,依旧是等待和……加紧准备?”刘辩明白了陈宫的意思。
吕布那里,已经成了一步关键的棋,动不得,只能看他自己如何走。
“正是。”陈宫点头,“此外,陛下,那份诏告天下的旨意,还需尽快让更多人知晓。
臣建议,可让蔡邕、卢植等清流老臣,联络其在各地的门生故吏,广为传播,尽可能扩大影响。”
“准。”刘辩立刻同意,“此事就由先生协调办理。”
曹操也拱手道:“陛下,陈尚书,城防方面,臣已按计划加强,绝无疏漏。
只是……近日城内,关于董卓索要陈尚书的流言,似乎又有抬头之势,虽未明指,但暗流涌动,臣已加派人手暗中查探。”
刘辩眼神一冷:“看来,董卓的细作,还有他那些潜在的‘内应’,并未死心。
曹骑都尉,此事交由你全权处理,务必揪出幕后散布谣言之人!无论涉及谁,一查到底!”
“臣遵旨!”曹操眼中寒光一闪,领命而去。他知道,这不仅是维护陈宫,更是维护朝廷的威严,也是清除内部隐患的机会。
曹操离开后,刘辩看着地图上那个标注着“落雁坡”的小点,心中默默计算着。
吕布的胜负,不仅关乎三千将士的生死,更关乎洛阳的士气,关乎后续的战略选择。
“希望奉先……莫要辜负朕与先生的期望。”他低声说道。
陈宫站在一旁,目光同样落在落雁坡上,清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微微抿紧的嘴唇,显示他内心的波澜并不平静。
……
与此同时,落雁坡,吕布军大营。
营寨倚仗一处陡峭的山坡而建,扼守着通往洛阳的官道。
营垒外围挖掘了壕沟,设置了拒马,箭楼之上,哨兵警惕地注视着远方。
并州骑兵们虽然人数处于劣势,但士气却异常高昂,这很大程度上源于他们的主将——吕布。
中军大帐内,吕布一身戎装,并未穿戴那标志性的兽面吞头连环铠,只是寻常的将军甲胄,但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他正对着麾下几名主要将领布置任务,张辽、高顺、魏续、宋宪、侯成等人皆在帐中。
“牛辅那厮,带了八千人马,号称要踏平我落雁坡,真是好大的口气!”吕布嗤笑一声,环视众将,“诸位,可曾怕了?”
“将军说哪里话!西凉兵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啊!”魏续嚷嚷道。
“就是!有将军在,别说八千,就是八万,咱们也敢冲他一阵!”宋宪也附和道。
吕布满意地点点头,他就喜欢部下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他看向沉默寡言的张辽:“文远,你以为该如何应对?”
张辽抱拳道:“将军,牛辅兵力倍于我,其初来乍到,士气正盛,不宜硬拼。
我军当依托营垒地利,以弓弩挫其锐气,消耗其兵力。待其久攻不下,士气懈怠之时,再寻机以精骑突袭,或可获奇效。”
这是稳妥持重的打法,也符合陈宫和刘辩的叮嘱。
高顺也开口道:“将军,陷阵营已做好准备,可守营垒要害,必不使西凉兵越雷池一步。”
他的陷阵营虽然只有七百余人,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尤其擅长防守。
吕布听着,却有些不以为然。他习惯了大开大合、正面击溃敌人的战斗方式,这种据营而守、等待时机的策略,让他觉得有些憋闷。
“守,自然是要守的。”吕布走到帐中悬挂的简陋地图前,指着营外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带,
“但也不能一味死守,让那牛辅小瞧了咱们!某家决定,明日牛辅若来挑战,某家便亲自出营,与他斗将!先斩他几员大将,煞煞他的威风!”
“将军不可!”张辽连忙劝阻,“牛辅麾下亦有勇将,将军万金之躯,岂可轻易涉险?况且,陛下与陈尚书有令,让将军以迟滞骚扰为主……”
“文远休要再劝!”吕布打断他,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某家自有分寸!不叫那西凉崽子见识见识某家方天画戟的厉害,他们还真以为我并州无人!
此事就这么定了!尔等按计划守好营寨,看某家明日如何扬威!”
见吕布主意已定,张辽等人知道再劝无用,只得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一丝忧虑。他们这位主将,勇武天下无双,可这性子……
第二天,天色刚亮,西凉军的大营便有了动静。
号角连绵,旌旗招展,八千西凉铁骑在落雁坡前摆开了阵势,黑压压的一片,人马喧嚣,杀气腾腾。
牛辅顶盔贯甲,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来到阵前,遥望吕布营寨。
只见汉军营门大开,吕布单人独骑,手持方天画戟,胯下战马,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缓缓来到两军阵前。
他甚至连头盔都没戴,长发在晨风中飞扬,脸上带着傲然与不屑。
“呔!对面的西凉鼠辈听着!某家乃温侯吕布是也!谁敢出来与某一战?!”
吕布的声音如同惊雷,滚过战场,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西凉士兵的耳中,引得对方阵型出现一阵轻微的骚动。
牛辅见状,又惊又怒。惊的是吕布果然勇悍,竟敢单人出阵挑战;怒的是对方如此轻视自己。
他环顾左右:“谁敢出战,斩了此獠,赏千金,官升三级!”
话音刚落,一员西凉骁将拍马舞刀而出:“末将胡赤儿,愿取吕布首级!”这胡赤儿是牛辅亲卫,以勇力着称。
吕布见来人,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催动赤兔马,如同一道红色闪电,直冲过去。
两马交错,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众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胡赤儿的人头已经飞上半空,无头的尸身被战马驮着跑出老远才栽倒在地。
西凉军阵中一片哗然!
吕布将画戟上的血珠甩落,戟指西凉军阵,狂笑道:“不堪一击!还有谁前来送死?!”
牛辅脸色铁青,又连派两员将领出战,结果都在三合之内被吕布斩于马下!
转眼之间,吕布连斩三将,汉军寨墙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士气大振!而西凉军则士气受挫,面露惧色。
吕布得意洋洋,在阵前来回驰骋,高声叫骂,将牛辅和董卓骂得狗血淋头。
牛辅气得浑身发抖,再也忍不住,拔出战刀,就要亲自出战。
旁边一员将领连忙拉住他:“将军不可!吕布骁勇,非一人可敌!不如挥军掩杀,以兵力优势碾压!”
牛辅看了看身后有些胆怯的士卒,又看了看在阵前耀武扬威的吕布,咬了咬牙,终于放弃了单挑的念头,挥刀大喝:“全军听令!给我踏平汉营!杀吕布者,封侯!”
“杀——!”
八千西凉铁骑,如同黑色的潮水,向着落雁坡汉军营垒,发起了凶猛的冲击!
大战,终于全面爆发!
吕布见敌军不再斗将,而是全军压上,冷哼一声,拔马便回营寨。
他虽狂傲,但也知凭一己之力难以抵挡千军万马。
“弓箭手准备!放!”营寨上,张辽冷静地指挥着。
密集的箭雨从营垒中倾泻而下,冲在前面的西凉骑兵顿时人仰马翻。
但西凉兵确实悍勇,冒着箭雨,疯狂地冲击着营寨的栅栏和拒马。
高顺率领陷阵营坚守在最前线,如同磐石,任凭西凉兵如何冲击,阵线岿然不动。
长枪如林,刀光似雪,每一次接触,都带起一蓬蓬血雨。
吕布回到营中,立刻指挥骑兵预备队,随时准备从侧门杀出,反击敌军的薄弱环节。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西凉军发动了数次猛攻,都被汉军凭借地利和顽强的防守击退。
落雁坡下,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土地。
牛辅见久攻不下,伤亡不小,又见汉军营垒坚固,士气高昂,知道今日难以建功,只得恨恨地下令鸣金收兵。
第一次大规模交锋,以汉军成功守住营垒,并阵斩对方三员将领而告终。
消息传回洛阳,朝野为之振奋!吕布的勇武和初战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低迷的士气。
街头巷尾,人们都在传颂着“吕奉先阵前斩将,落雁坡力挫西凉”的事迹。
刘辩在宫中听到捷报,也是长长松了口气,对陈宫笑道:“奉先虽莽撞,但这阵前斩将,确实提气!”
陈宫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吕将军勇武,世所罕见。此战虽小,意义却大。
至少让董卓知道,欲进洛阳,需先问过吕布手中的画戟!也让我洛阳军民,看到了希望。”
不过陈宫的笑容很快便收敛了,他提醒道:“陛下,此战虽胜,却只是开始。牛辅受此挫折,必不肯甘休,下次再来,恐怕会更加凶猛。
而且,董卓主力未动,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我们万不可因小胜而松懈。”
“先生所言极是。”刘辩点头,心中的喜悦被更大的压力所取代,
“传令下去,犒赏落雁坡将士!另,督促曹操,城防一刻也不能放松!还有,那份诏书,要加快散播速度!”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