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小贤深吸一口气，努力挺起那并不十分伟岸的胸膛，迈着一种试图表现出“我很不好惹”但实际上更像“我肚子疼”的怪异步伐，蹭到了前台前。
他还没来及张嘴，前台就用一种堪比AI语音导航的甜美嗓音抢先开了口：
“你好。”
这声音太过突然和标准，吓得曾小贤一个激灵，差点原地蹦起来，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点气势瞬间漏得干干净净。他手忙脚乱地扶了扶并不歪的眼镜，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额……你、你好。”声音虚得像是三天没吃饭。
前台小姐姐保持着职业性微笑，热情地说道：“很高兴见到你，在这个城市里面。您是我们最幸运的两千人中的一份子呢。”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你中了头彩居然还不自知”的优越感。
“请…请问，怎么称呼？”她继续问道，目光灼灼。
“我叫……叫……曾、曾小贤。”曾小贤感觉自己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名字说得磕磕巴巴，活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自我介绍，额头甚至开始冒汗。
站在不远处的林宛瑜无奈地翻了一个极其优雅的白眼，用手轻轻扶额。
老天爷，刚才在路上那个口若悬河、痛斥杂志社是“二十一世纪最大智商税征收点”的气势呢？
那个扬言要“为民除害、替天行道”的霸气呢？
怎么一见到前台，就全都被打回原形，丢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贱气”了？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前台小姐姐依旧笑容可掬，仿佛没看到他的窘迫。
曾小贤根本不敢与前台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大眼睛对视，眼神四处飘忽，一会儿看看天花板上的吊灯（嗯，挺贵的），一会儿看看地上的大理石花纹（铺得真整齐），就是不敢看正前方，嘴里嗫嚅着：
“我……我想要……想要……”
“他想要退订你们的杂志。”
宛瑜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步上前，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曾小贤的肩膀上，仿佛要给这台死机的电脑注入一点能量，语气坚定，字正腔圆地替他说了出来。
曾小贤被拍得一缩脖子，彻底变成了鸵鸟，低着头，假装研究自己鞋带上并不存在的花纹，仿佛这样就能隐身。
前台小姐姐脸上的笑容不变，但语气里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规则感：“不好意思，女士。按照规定，我们需要这位先生他本人，亲口确认哦。”
宛瑜用高跟鞋的鞋尖，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曾小贤的小腿肚，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道：“曾老师！你倒是说啊！关键时刻别掉链子！”
曾小贤吃痛，龇牙咧嘴地压低声音，用气声反问，仿佛在进行什么地下接头：“我…我要说什么啊？”
“当然是说你要退订杂志啊！快说！‘我要退订’！四个字！很简单！”宛瑜简直想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只剩下《你的月亮我的心》的台本了。
“这……这多不好意思……”曾小贤还在犹豫，脸皮薄得像个大姑娘。
“别这儿啊那儿的了！快说！说了人家又不会吃了你！想想你的钱包！想想你下个月的工资！”宛瑜使出了杀手锏，同时轻轻推了他一把，把他重新推回前台的火线范围内。
曾小贤被“工资”两个字戳中了心窝，终于鼓起了那么一丁点儿可怜的勇气，视死如归地抬起头，眼神却依旧飘忽，对着前台小姐姐身后的某盆绿植，用快哭出来的语调说道：
“那个……我……我想……我想退订杂志。”说完立刻又低下了头，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亏心事。
前台小姐姐脸上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不是“生气”，而是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不可思”。
“先生，您确定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她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分享惊天大秘密的语气说道，“就在大概十分钟之前，我刚接待了一位客人，他情绪激动，甚至用‘从你们这跳下去’来威胁我，只为了能成为这两千名《装男人》杂志的幸运读者之一！”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仿佛在宣布一个伟大的胜利：“但是！我！拒绝了他！”然后她看向曾小贤，眼神里的不解几乎要溢出来，“而您，这位幸运儿，居然主动要求退订？这简直……不可思议！”
她那表情，演的活像是看到有人要把中了五百万的彩票拿来点烟。
“我是因为….…因为……”曾小贤的大脑cpU再次过载，编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魔都一千两百万的人口，只有两千个人才有这样的机会，”前台小姐姐乘胜追击，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仿佛福尔摩斯附体，“我实在很好奇，先生您坚持要退订的、真正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她特意强调了“真正的”三个字。
“因…因为这本杂志……”曾小贤急得抓耳挠腮。
“——因为它不环保！”宛瑜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对曾小贤而言宛如天籁，救场于水火。
“啊？”曾小贤一脸懵逼地看向宛瑜。
“嗯？”前台也惊讶地望了过来，显然没料到这个角度。
宛瑜面不改色心不跳，伸出纤纤玉指，优雅地指了指前台桌面上放着的一本展示用的《装男人》杂志，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你看，你们杂志用了大量的纸……”
“纸？？？”前台小姐姐的表情更懵了，仿佛听到了一个来自石器时代的词汇。
“对啊，纸！”宛瑜煞有介事地点头，“造纸需要砍伐大量的树木，这会造成严重的生态破坏、水土流失，加剧全球温室效应！对此，你们杂志社难道不应该负起重大的社会责任吗？”她说得义正辞严，仿佛下一刻就要去参加环保少女的游行。
曾小贤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立马像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点头：“啊对对对！说得太对了！就是不环保！我…我良心过不去！”他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赶紧把“环保”这面大旗扛得死死的。
前台小姐姐显然被这套突如其来的“环保攻势”给整不会了，愣了几秒才重新组织起语言。但她显然训练有素，立刻见招拆招：
“这位小姐，您说得非常有道理！环保确实是全人类共同的责任！”她先是肯定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正因为如此，我们杂志社高瞻远瞩，刚刚重磅开展了一场‘阅读无纸化，绿色新生活’的活动！您完全可以改订我们全新推出的手机彩信版！绝对环保无污染，零纸张消耗，为地球母亲减负！而且价格非常亲民，只要六元！”
曾小贤一听“六元”，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包月？”他的灵魂瞬间被这个“低廉”的价格打动了。
宛瑜在一旁差点一个趔趄，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大哥，你的立场呢？！ 她简直想给这位前台的销售话术鼓掌，这弯转得，差点把曾老师直接甩下车去。
前台小姐姐笑容更甜了：“不，先生，是一条彩信的价格哦。”
“一…一条？”曾小贤的笑容僵在脸上。
“是的呢。我们一期杂志的内容大约需要三十条彩信才能完整呈现。而且，我们的彩信版是‘半日刊’哦。”
前台小姐姐耐心地解释，语气轻松得像是在介绍一款新甜品，“换句话说，您每天会收到早、晚两次推送，总共六十条精彩彩信。内容翔实，图文并茂，您可以随时随地，慢慢享受时尚的熏陶呢~”
曾小贤快速在心里掰着手指头算账：一天六十条，一条六块钱，那就是一天三百六十块！一个月就是……一万零八百块？！！
这比纸质版还要贵得多啊！这哪里是环保，这分明是抢钱啊！
“不！不不不！”曾小贤的头摇得像拨浪鼓，瞬间清醒，态度变得无比坚决，“我还是要退订！必须退！坚决退！”他的泡面钱和他的肾都在发出强烈的警告！
前台小姐姐的笑容淡了一些，带着一丝“不解”和“审视”：“环保问题我们已经为您完美解决了，请问您为什么还要坚持退订呢？”大有不问出真实原因誓不罢休的架势。
曾小贤被逼得没办法，脑子一热，另一个匪夷所思的理由脱口而出：“因为我恨这本杂志！因为这里面的每个男人！长得都比我帅！我看一次就受一次打击！严重影响我的心理健康和自信心！”他说得痛心疾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宛瑜在一旁痛苦地捂住了脸，没眼看了。曾老师，你这理由还能再扯一点吗？
前台小姐姐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退订理由，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努力维持着专业：
“先生，您真会开玩笑。《装男人》是业界公认的更新最迅速、眼光最独到的顶级媒体！我们的历史，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现代时尚的发展史！我们对时尚的预言，最终都变成了时尚的现实！即使是这样一本承载着时尚使命的杂志，您也确定要退订吗？”她开始上升价值，试图用宏大的意义感碾压曾小贤。
“没错！我就是讨厌！讨厌这本……《装男人》！”曾小贤被那“一万块”刺激得豁出去了，几乎是吼了出来。钱就是他的胆！
前台小姐姐深吸一口气，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她的声音带上了某种仪式般的庄重感，目光灼灼地盯着曾小贤：“那么，先生，我最后再问您一次——您是否确定，要就此离开全球时尚领域，告别高端品味生活？从此……退化成一个……非常、非常普通的……平凡人吗？”
“退化”？“平凡人”？这两个词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在了曾小贤那脆弱的虚荣心上。
他仿佛看到自己退订后，瞬间变得衣衫褴褛，灰头土脸，被所有时尚人士唾弃，被隔绝在“高端生活”之外，彻底沦为茫茫人海中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冷汗唰地一下就从额头流了下来。
“宛瑜……”曾小贤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怂得十分彻底，“我…我觉得吧……每个月花点钱提升一下品味……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不……我们还是走吧？”他打起了退堂鼓，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压力山大的地方。
“曾老师！”宛瑜真是恨铁不成钢，“你清醒一点！这杂志里好多内容根本就是错的！纯属忽悠人！你看这个，还不如去刷微博呢！上面的时尚博主说得都比他们靠谱！”
宛瑜话音刚落，只听“哐当”一声，前台后面一块一直关着的磨砂玻璃挡板被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打着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他的胸前别着一个工牌，上面赫然写着“主编”二字。
“主编！”前台小姐姐立刻收敛了所有表情，恭敬地站直。
这位主编大人眼神锐利如鹰，直接锁定了宛瑜，语气低沉而充满压迫感：“这位小姐，请问您刚才，说什么？”
强大的气场瞬间笼罩下来。
曾小贤吓得腿肚子都软了，连忙抢答，脸上堆满了讨好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主编先生您好！误会！绝对是天大的误会！我朋友她的意思是说……我们今天来这里提出退订，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巨大的错误啊！我们深感后悔！这就走！这就走！”他一边说一边想拉宛瑜溜号。
但宛瑜却毫无惧色，甚至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怂包曾小贤，然后迎着主编的目光，清晰地说道：“我说，你们杂志里，有很多错误。而且是很低级的错误。”
主编的脸色更难看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小姐，你最好知道你在说什么，并且能为你说的每一个字负责。否则，你会后悔的。”
“哦？”宛瑜挑了挑秀气的眉毛，随手拿起前台那本展示杂志，翻一页，是一款名为“怀旧”的抽象男装服饰。
“你们说这个男装下一期的主期是怀旧，但其实暗含运动因素，不然为什么颜色设计要用深灰色呢？
所以下一期的主题应该是生命的律动！”
主编：“……”
再飞快地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一个模特道，“这个‘超短平刘海’，是你们预测的明年春夏流行趋势？”
“没错！”主编傲然道。
“可这是去年初秋米兰街头玩剩下的东西了，而且因为显得脸大如盆，早就被吐槽是‘时尚灾难’了。你们居然还当宝？”宛瑜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天气。
“而且你们找的这个模特额头太长了，搭配起来，不觉得像长毛的茄子吗？”
主编的额头开始冒汗。
宛瑜又翻到一页香水广告：“这款香水，号称纪念品牌一百六十周年？”
“是又怎样？”
“可这个牌子满打满算，成立至今也才一百五十二年。请问它是从未来穿越回来过的周年吗？还是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主编的脸色开始由青转白。
曾小贤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小声bb：“宛瑜……你…你怎么都知道？”
宛瑜冲他狡黠地眨了下眼，欢快地小声说：“瞎扯呗。”
但最后，宛瑜翻到了珠宝专栏，指着一颗巨大钻石的图片，图片旁标注着“传奇钻石‘加百利’将于x时x地展出”。
“尤其是这个，‘失踪的加百利’？”宛瑜看向主编，眼神里带着一丝“林浔式”戏谑，“你们还真敢写啊？”
主编强作镇定：“有什么问题吗？”
宛瑜合上杂志，微微一笑，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午饭吃了什么”：
“这颗钻石最后一次出现在苏富比拍卖行，被一个私人买家拍走了，一般私人买家是不会公开展出自己的藏品的，所以你们要么是虚假宣传，要么就是要展出假的！”
曾小贤小声在她耳边问道：“这也是瞎扯的？”
“不是，那颗钻石，被我daddy买走了，现在好像……就在我家保险库里躺着吃灰呢。”
曾小贤：(?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