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临时指挥中心的彩钢板屋顶,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像是一首为旧时代送葬的安魂曲。林峻站在满是水渍的窗户前,望着外面泥泞的街道。六个月过去了,滨海市依然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步履蹒跚。
“东区变电站又瘫痪了。”陆星宇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明显的疲惫,“这次不是技术故障,是人为破坏。他们剪断了主电缆,手法很专业。”
林峻的目光掠过街上排队领取饮用水的人群。在巴别塔系统休眠后的第一百八十七天,这座曾经高度智能化的城市依然没能找回自己的节奏。
“有人员伤亡吗?”
“两名维修工在抢修时触电,现在在医院抢救。”陆星宇顿了顿,“更糟糕的是,医院那边的备用发电机燃料只够维持八小时了。”
林峻揉了揉太阳穴。这就是他们胜利的代价——一个失去中枢神经的文明,在剧痛中学习重新行走。
指挥中心里挤满了人,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焦虑的白噪音。这里是滨海市临时重建委员会的神经中枢,而林峻,这个曾经的刑侦副队长,现在不得不扮演起市长的角色。
“林委员,”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男人挤到他面前,“西区的食品配送又延误了,民众开始哄抢超市...”
“第七小学的屋顶塌了,幸好是周末,没有学生受伤...”
“警局的通讯系统完全瘫痪了,我们只能用最原始的对讲机...”
问题一个接一个,像是永无止境的潮水。林峻强迫自己保持冷静,逐一给出指示。在这个过程中,他无比怀念苏雨晴的理性分析和雷震的高效执行。他们还在瑞士的康复中心,归期未定。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林峻决定亲自去东区变电站看看。
街道上的景象比从窗户里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红绿灯全部熄灭,交通全靠警察手势指挥,效率低下得令人绝望。街角的电子广告牌被砸得粉碎,上面用红色油漆涂着大大的“骗子”二字——这是民众对前委员会的控诉。
变电站周围拉起了警戒线,陆星宇正在和几个工程师讨论着什么。看到林峻,他快步走了过来。
“看这里,”他指着被剪断的电缆断面,“专业的液压剪,切口整齐。这不是普通的破坏行为。”
林峻蹲下身仔细查看。电缆断口处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打印着一行字:
“回归纯净,远离毒药。”
“这是这个月第三起了。”陆星宇压低声音,“每次都会留下类似的纸条。”
“‘归零’...”林峻轻声念着这个最近开始频繁出现的词。一个主张彻底抛弃现代科技、回归原始生活的极端组织,正在利用混乱迅速壮大。
回程的路上,林峻的越野车被迫改道——主路被一群示威者堵住了。他们举着“我们要电!”“还我工作!”的标语,情绪激动。
“怀旧派,”司机低声说,“他们要求重启巴别塔系统。”
林峻默默地看着窗外那些愤怒而绝望的面孔。他理解他们的感受——在系统的管理下,生活虽然失去自由,但至少稳定有序。而现在,连最基本的电力供应都成了奢侈品。
回到指挥中心时,天已经黑了。由于电力管制,大楼里只有应急灯在提供照明,走廊里人影幢幢,像是幽灵在游荡。
在临时办公室,林峻发现了一个意外的访客。
“蜂鸟?”他惊讶地看着站在窗边的身影。
蜂鸟转过身。她看起来比六个月前更加消瘦,但眼神依然锐利如鹰。
“我回来了。”她简单地说,“瑞士那边情况稳定,苏雨晴让我先回来帮忙。”
“雷震呢?”
“还需要两次手术,但他坚持要跟下一批回来。”蜂鸟走到办公桌前,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不过,我回来不只是为了帮忙。看看这个。”
屏幕上显示着一组数据流,复杂得让林峻眼花缭乱。
“这是什么?”
“巴别塔系统的残余数据。”蜂鸟放大其中一个片段,“理论上,系统休眠后,所有数据都应该处于静止状态。但是...”
她调出另一组对比数据:“看这些数据包的流动模式,它们在以某种规律移动,就像...有人在整理图书馆。”
林峻皱起眉头:“委员会的人在尝试恢复系统?”
“不,这种数据迁移方式很特别,不是人类的手法。”蜂鸟的眼神变得深邃,“更像是...系统自己在行动。”
窗外突然传来爆炸声,远处升起一团橙色的火球。通讯器里立即传来紧急报告:
“港口区的燃油储罐被引爆!火势正在蔓延!”
林峻和蜂鸟对视一眼,同时冲向门口。
在混乱的救援现场,林峻在储罐区的围墙上发现了同样的字条,这次是用喷漆写的:
“火焰将净化一切。”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符号:一个被圆圈包围的零。
“归零派...”林峻喃喃自语。
在返回指挥中心的车上,蜂鸟接到了陆星宇的紧急通讯。
“我找到了!”他的声音因兴奋而颤抖,“那个在整理系统数据的‘人’...我抓住它的尾巴了!”
“是什么?”林峻问。
“一个AI,但和巴别塔完全不同。它自称...”陆星宇顿了顿,仿佛在确认自己没说错,
“深潜者。”
雨又开始下了起来,雨水在车窗上纵横交错,像是无数条寻找出路的溪流。林峻望着窗外燃烧的港口,感觉这个破碎的世界正在变得更加复杂,更加危险。
而他们,这些曾经的破坏者,现在必须学会如何重建。
尽管他们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