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的傍晚,东海与那片被无数航海者视为禁忌之地的交界处。
天空是一种诡异的铅灰色,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脏污的绒布。海水的颜色也深得发黑,不再是近海那种带着绿意的蓝,而是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吞噬一切的墨色。风浪明显大了许多,原本平稳的远洋探险艇开始出现轻微的、令人不安的摇晃。
银灰色的“探险者号”闵政南迎风而立,望向那片传说中船只与飞机有去无回的神秘海域——龙三角。
老周船长从驾驶舱走出来,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忧虑与深深的敬畏。他走到闵政南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海风也吹不散的沉重:
“姑爷,”老周的嗓音有些沙哑,“已经到了。前方……就是龙三角了。”他顿了顿,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闵政南,带着最后一丝劝诫,“老周我在这片海上漂了二十多年,听过、见过的邪乎事不少。这片地方……它不讲道理啊!你还年轻,有大好前程,现在跟我们调头回去,还赶趟。别……别走错了路,回不了头啊!”
闵政南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海狼,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话语里那份发自内心的关切与恐惧。他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老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带着你儿子,回去吧。”
老周看着闵政南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丝毫动摇的眼睛,知道再劝无用。他长长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对着茫茫大海虔诚地拜了拜,喃喃道:“姑爷……愿妈祖保佑你平安。”
闵政南摆了摆手,语气依旧平淡:“得了得了,你们回香港吧。这里,看着也确实挺危险的。”
老周不再多言,重重拍了拍闵政南的肩膀,转身回到驾驶舱取走随身物品后跳上“探险者号”旁边一艘船,调转船头,向着来时的方向驶去,很快便消失在闵政南眼前。
闵政南转身走进驾驶舱,稳稳握住舵轮。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银灰色的艇身破开墨色的海浪,义无反顾地驶向了那片被称为“魔鬼海”的龙三角。
越往深处,风浪愈发暴烈。原本只是轻微的摇晃变成了剧烈的颠簸,海浪像一座座移动的小山,不断拍击着艇身,发出“轰隆”的巨响。天空更加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仿佛就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闵政南稳住舵轮,眼神冰冷。他通过精神链接发出指令:
“富贵,盯着点。如果出现恶劣天气,你就施法,保证我这艘船平顺。”
“老黑,变成你的本体下船,在前面开路。一路上有什么大型的、不寻常的猎物,或者感觉不对劲的地方,通过意念喊我。”
老黑他走到船舷边,身形一晃,周身黑雾涌动!下一刻,一条长达四十米的黑色蛟龙轰然落入海中!
有了老黑在前方开路和警戒,闵政南驾驶着“探险者号”继续深入。行驶了约莫小半天,在一片海域,他心中一动,通过精神链接对水下的老黑下令:
“老黑,停一下。我想看海底,你去水底查探一番,看看有什么。”
命令传出,水下的老黑立刻摆动庞大的身躯,如同一条巨大的黑色箭矢,朝着幽暗无光的深海潜去。
闵政南集中精神,共享着老黑的视角。眼前的光线迅速变暗,从灰蓝到深蓝,最后陷入一片近乎永恒的黑暗,只有老黑自身幽冷的鳞片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压力骤增,但对于蛟龙之躯而言,算不得什么。
下潜,不断下潜。
一千米……两千米……
当深度接近三千米时,即便是通过老黑的视野,闵政南也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那不是空无一物的深海。
在蛟龙视野可及的范围内,海底的泥沙之上,到处都散落着……船的残骸!
不是现代船只的钢铁骨架,而是古老的、腐朽的木质结构!巨大的、爬满深海生物的桅杆斜插在泥沙里,如同怪物的骸骨;破裂的船板散落得到处都是,隐约还能看到一些锈蚀殆尽的铜钉和古怪的雕刻纹路;更远处,似乎还有更加庞大的阴影轮廓,像是某种楼船的遗迹,静静地躺在那里,诉说着无声的恐怖。这些沉船数量之多,年代跨度似乎极大,从古老的木帆船到近代的一些钢铁船只的轮廓,都能找到,它们共同构成了这片海底的巨型坟场!
“嘶——”就连凶戾的老黑,在这片沉寂的死亡坟场上空游弋时,也不由得发出一声带着警惕的低吟。这片海域,吞噬了太多生命。
闵政南收回共享的视野,眼神更加凝重。他没有在此久留,驾驶着“探险者号”离开了这片沉船密布的海域,继续朝着老周曾提及的、龙三角最核心也是最恐怖的区域——靠近马里亚纳海沟的方向驶去。
一天后,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风已经不是大了,而是变成了疯狂的嘶吼!海浪如山崩,一浪高过一浪,狠狠砸在“探险者号”的甲板和舷窗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整艘船像一片树叶,被无情地抛起、摔下,随时可能散架。更令人心悸的是天空,那铅灰色的云层不再是均匀一片,而是疯狂地旋转、扭曲,中间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仿佛被撕裂的暗红色光芒,真的像是……天要裂开一样!
“富贵!”闵政南死死把住舵轮,对抗着船体的剧烈倾斜,声音在风暴中依然清晰,“这风不对劲!你变成本体,施法,把这飓风给我弄没!把这海给我弄平静!”
一直静立旁边的富贵,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金芒。他点了点头,身形一晃,直接出现在剧烈颠簸的船舷之外。
下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而威严的气息冲天而起!
富贵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刺破昏暗天地的璀璨金光!
一条长达五百米的金色巨龙,赫然出现在风暴肆虐的海天之间!
“昂——!!!”
一声苍茫、古老、蕴含着无上威严的龙吟,骤然响起!这龙吟并非单纯的声波,而是一种蕴含着规则力量的敕令!声音所过之处,那疯狂旋转、仿佛要撕裂天空的铅云,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旋转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停滞,然后……开始消散!那云层中透出的不祥暗红色光芒,如同被清水冲刷的墨迹,迅速淡去、消失。
与此同时,金龙那庞大的身躯在海面上空缓缓游动,下方那如同沸腾般咆哮的、山峦般的巨浪,仿佛被一股无形的伟力强行压制、抚平!海浪的高度急剧下降,狂暴的势头被硬生生扼住,海面以金龙为中心,迅速变得平滑如镜,只剩下些许轻微的涟漪荡漾开来。
前一刻还是毁天灭地的飓风狂浪,后一刻,已是风平浪静,云开……雾未散,但至少那天裂般的异象消失了。
风浪平息,富贵所化的五百米金龙并未变回人形。它那巨大的龙目看了一眼下方的“探险者号”,然后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庞大的身躯优雅地一摆,轰然潜入海中。
它入水时几乎未掀起多大浪花,但其庞大的身躯在水中游动时,却自然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平稳的暗流。金光在深海中指引方向,一股柔和而无可抗拒的力量包裹住了“探险者号”。
闵政南只感觉船身微微一震,随后,整艘船便不再需要他操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着,以一种远超引擎极限的、却又异常平稳的速度,破开墨色的海水,朝着龙三角最深处,朝着那传说中深不见底的马里亚纳海沟方向,疾驰而去!
海面之上,一片死寂的平静。
海面之下,金光引路,蛟龙护持,一叶孤舟,正驶向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