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颜若瑄提着不算厚重却精心准备的年礼,被王府下人恭敬地引至暖阁。
刚一进去,一股混合着淡淡食物香气、炭火温暖以及残留的欢腾气息便扑面而来。
屋内布置喜庆,角落还散落着昨晚游戏时未来得及完全收拾的纸条,几张椅子上随意搭着毛毯,处处透着一种不拘小节的、鲜活的热闹。
“看来,昨日王府很热闹。”
颜若瑄将礼物递给迎上来的薏绿,对着起身相迎的颜翎玥和墨翊白笑了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颜翎玥脸上还带着宿眠未消的慵懒,但眼眸晶亮,快步上前拉住颜若瑄的手:“四弟来啦!快坐快坐!昨天是挺热闹的,玩到后半夜呢。薏绿,快给四少爷上茶,要那壶新沏的普洱。”
她拉着颜若瑄坐下,目光关切地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侯府那边……一切都好?”
颜若瑄接过薏绿奉上的热茶,氤氲的热气稍稍驱散了他眉宇间一丝若有若无的郁气。
他抿了一口茶,苦后回甘,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他笑了笑,那笑容有些浅淡:“嗯,一切都好。”
他顿了顿,似乎不想多谈侯府,转而看向坐在颜翎玥身旁、气度沉静的墨翊白,“翊王殿下,新年安康。”
墨翊白微微颔首,目光在颜若瑄脸上停留一瞬,似乎看透了他强撑的平静,但并未点破,只温声道:“新年安康。既是自家人,不必多礼,随意便好。”
他亲自执壶,为颜若瑄续了茶水。
这时,颜若城打着哈欠从偏厅走了进来显然也是刚起不久。
头发还有些蓬乱,见到颜若瑄,愣了一下,随即扬起一个笑容:“四弟!新年好!”
他走过来,习惯性地拍拍颜若瑄的肩膀。
“二哥,新年好。”颜若瑄看着颜若城,见他气色红润,眼神清亮,显然在翊王府过得极好,心中那点复杂的情绪更浓了些。
他想二哥是否要回府看看父亲,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若是二哥不想,自己,又何必给二哥添堵?
颜翎玥笑看着颜若瑄:“四弟你昨天没来可惜了!我们玩那个‘谁是卧底’,可好玩了!阿九那个憨憨,第一轮就露馅,喝了我特制的‘深水炸弹’,脸皱得像包子!还有你二哥,包饺子跟打仗似的,最后煮了一锅片汤,全进他自己肚子了!”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昨夜的趣事,手舞足蹈,逗得颜若瑄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暖阁内的气氛重新活络。
颜若城也顺着话题,开始“控诉”颜翎玥在游戏里如何“坑蒙拐骗”,墨翊白偶尔插一两句,精准补刀,惹得颜翎玥哇哇大叫要去捂他的嘴。
欢声笑语充斥着小暖阁,驱散了颜若瑄从侯府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三姐鲜活明媚,与传闻中冷面冷心的翊王殿下互动自然亲昵,他们感情真好。
二哥虽离开了侯府,却找到了前所未有的松快,连眉宇间曾经隐隐的压抑都消散无踪。
还有薏绿、虚云、阿九这些下人,也都能围坐说笑,气氛融洽得像一家人。
这才是过年的样子啊!颜若瑄心里默默想着。
相比之下,定远侯府昨日,过得如同守灵。
没有红灯笼,没有鞭炮声,连午膳那顿所谓的“团圆饭”,也吃得压抑无比。
记忆回溯到昨日午时。侯府正厅内,气氛冷得能结冰。
桌上菜肴也算丰盛,却莫名让人觉得没有热气。
父亲颜卓坐在主位,面容沉肃,眼神比以往更加晦暗。
颜素一身素衣,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自陈氏去世后,她几乎不与父亲交谈,此刻更是全程低着头,筷子都没动几下。
自己坐在他们旁边,食不知味,只觉得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席间无人说话,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熬到饭毕,颜素立刻起身,低声道了一句“女儿吃好了”,便如同逃离般匆匆回了自己的院落。
颜若瑄也正要告退,颜卓却叫住了他。
“若瑄……”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是,父亲。”颜若瑄停下脚步,恭敬垂首。
颜卓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那双惯常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竟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近乎希冀的光芒:“最近……你可有见过若城?”
颜若瑄心下一沉,如实回答:“回父亲,前日见过。”
他知道父亲想问什么,那个问题几乎已经写在了脸上。
“他今日……这个年,是在何处……”颜卓的话语有些断续,带着一种罕见的迟疑。
父亲眼中那点因为渺茫希望而燃起的微弱亮光,低声答道:“昨日二哥说,翊王殿下邀请了他去府中过年。”
话音落下,厅内一片寂静。
颜若瑄能清晰地看到,父亲眼中那点微光如同风中残烛,晃动了几下,终究是彻底黯淡了下去。
他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分,挺直的脊背也微微佝偻。
他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肃,甚至带着点刻意的淡漠:“好。知道了。”
说完,他不再看颜若瑄,转身,步履有些缓慢地朝着他那间愈发显得空旷冷清的寝房走去。
那个背影,落寞而孤寂,深深地刻在了颜若瑄的脑海里。
所以,今日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侯府,到翊王府来,哪怕只是沾沾这里的喜气,感受一下这久违的、属于“家”的温暖。
“想什么呢四弟?喝茶都走神。”颜翎玥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一块精致的桂花糕放到了他面前的碟子里,“尝尝这个,厨房刚做的,甜而不腻。”
颜若瑄收回思绪,拿起桂花糕咬了一口,甜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他由衷地赞道:“很好吃。”
他环顾四周,看着言笑晏晏的众人,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满室的暖意和欢欣都吸进肺腑里,他微笑着,语气轻快了些:“看来我今日是来对了,正好沾沾三姐和姐夫府上的喜气。”
墨翊白笑看着他,“和到自己家一样。”
颜若瑄看着他们,心中暖流涌动。
在这个新年伊始,在这充满欢声笑语的翊王府,他仿佛也找到了一丝慰藉和喘息之地。
他端起茶杯,向着墨翊白和颜翎玥,郑重地道:“谢谢姐夫,三姐。”谢谢你们,让我知道,家还可以是这样的。
窗外,阳光正好,将积雪映照得熠熠生辉,预示着这新的一年,或许会有不同的光景。
而暖阁内,茶香袅袅,笑语不断,新的故事,正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