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白幡低垂,香火气息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直沉默的墨翊白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人心上:“侯爷节哀。夫人走得突然,确实令人惋惜。”
他目光平静地落在那口过于朴素的棺椁上,语气平淡却锋芒暗藏。
“只是,本王见这棺椁,似乎与侯夫人诰命规制略有不符?可是侯府有所不便?若有所需,本王或可代为奏请陛下。陛下仁厚,若知侯爷因丧事俭朴致礼仪有失,怕要责怪我等未能体恤。”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颜卓魂飞魄散。
他猛地抬头看向墨翊白,嘴唇哆嗦,脸色灰败如土:“回……回王爷,”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并非俭省,是夫人遗言,不欲劳民伤财,务求从简……加之、加之为恶疾,恐留病气,故已先行入殓,未曾停灵……”他语无伦次,解释得漏洞百出,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颜雪芸看着父亲这副仓皇失据的模样,心中失望与屈辱交织,对颜翎玥二人的恨意如火燎原。
他们分明是来者不善,步步紧逼!
“王爷!”
颜雪芸强撑着挺直脊背,迎向墨翊白。
“家中丧事,自有父亲与臣妾依礼操持,不敢劳烦。母亲遗愿,子女自当遵从。侯府该有的体面,断不会缺。”她竭力维持着最后的风骨与尊严。
“贵妃娘娘处事,本王自然放心。”
一直安静立于墨翊白身侧的颜翎玥适时接口,声音温婉如水,却让颜雪芸心头烦躁更甚,“我们前来,只想尽一份心。”
她目光转向颓然的颜卓,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却更令人刺骨的关切。
“父亲,您定要保重身子。母亲若在天有灵,定不愿见您如此。若府中有需女儿与王爷相助之处,万勿客气。”
她一口一个“母亲”,叫得亲昵自然,听在颜雪芸耳中却如同毒针。
“相助?”
颜雪芸终于忍不住,声音里淬出冰棱般的锐利,“王妃的‘相助’,昨日刚送到母亲手中,今日母亲便与你天人永隔!这般‘巧合’的‘相助’,我定远侯府,实在消受不起!颜翎玥,这里没有外人,你何必再戴着这副伪善面具?你心里清楚,母亲她到底为何……”
“雪芸!”
一声嘶哑、带着痛苦与惊怒的低吼,骤然打断了颜雪芸几乎失控的指控。
是颜卓!
他不知何时已站起身,脸色惨白如纸,胸膛剧烈起伏,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丝,死死盯着颜雪芸,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阻止。
他不能让那个秘密,那个足以让定远侯府万劫不复的丑闻,在此刻被捅破!
“你……休得胡言!”颜卓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前所未有的厉色,却又虚弱不堪,“你母亲……是病逝!是病逝!”
他重复着,仿佛要说服自己,也说服所有人,“翊王与王妃前来吊唁,是、是礼节!”最后一句,他几乎是耗尽了力气,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绝望。
颜雪芸被父亲这一声呵斥震住,看着他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心底一片冰凉。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维护他那可笑的颜面!
颜翎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纤长的眼睫垂下,恰到好处地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了然与冷嘲。
她适时地往墨翊白身侧靠了靠,露出一副受惊而又隐忍的模样,低声道:“王爷,姐姐想必是太过悲伤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莫要再扰了母亲安宁,也让父亲……为难。”
墨翊白立刻揽住她单薄的肩,目光冷冽如刀,扫过颜卓和颜雪芸:“侯爷,贵妃娘娘悲痛失仪,情有可原。但侯爷需知,祸从口出。今日之言,本王只当未曾听见。望侯爷……好自为之,妥善料理后事,也……管好家中之人。”
他话语中的警告,如同冰锥,刺入骨髓。
说完,他不再多看那对父女一眼,拥着颜翎玥,转身离去,姿态从容,仿佛只是结束了一场不甚愉快的闲谈。
颜雪芸僵立在原地,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又看向那个呵斥完她后仿佛被抽空力气、颓然坐倒的父亲,一股巨大的、无处宣泄的悲愤与孤寂,如同冰水般将她淹没。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维持住没有崩溃。
灵堂内,再次只剩下她与颜卓,以及那口沉默的、仿佛吞噬了一切真相的空棺。
风雪呜咽,如同亡灵不甘的哭泣。
父亲不愿说?没关系。
她会查,一笔一笔,查个水落石出。
颜雪芸眼中的恨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而被墨翊白小心护着走出灵堂的颜翎玥,唇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把陈氏的死算在她头上?
真是……可笑。
她不过是,助她那好父亲,看清了他一直没发现的真相罢了。
自保而已,何错之有?
要怪,就怪陈氏那日那碗没能毒死她的汤药。
怪颜卓,那一次次落在她身上的,毫不留情的鞭子。
这些,她可都一一记着呢!
从未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