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鲜居内暖意融融,与门外干冷的冬日恍如两个世界。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大堂。跑堂的伙计认得这两位贵人,早早躬身避让,大气不敢出。
直至出了德鲜居那挂着厚棉帘的大门,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颜素轻轻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将怀中的暖手炉抱紧了些。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望向正要转身离去的墨言清。
“殿下就送到这里吧。”她声音轻柔,像是一片羽毛落在结了薄冰的湖面上。
墨言清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身形挺拔,墨蓝色的常服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眸子,此刻正落在街角一株光秃秃的梧桐树上,似乎那虬结的枝桠比眼前这位明眸皓齿的未婚妻更值得探究。
空气静默了一瞬,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车马声。颜素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因空腹而愈发明显的凛冽气息,混着淡淡的、属于他的清冷松香,无声地构筑着距离。她知晓太子等人还在楼上等他,这短暂的相送已是极限。
她并不气馁,唇角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目光落在自己鞋尖上绣着的缠枝莲纹样上,语气带着几分自然的闲适:“今日出来得匆忙,倒是忘了,前几日听父亲提及,京郊梅园的早梅似乎已有了花苞。”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才抬起眼,眸中映着微光,望向他,“记得去岁冬日,殿下曾点评过那园中的绿萼梅,说是‘清极不知寒’。”
墨言清的视线终于从梧桐树上移开,落在了颜素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唇角似乎勾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只淡淡道:“难为颜小姐还记得。”
这话听不出喜怒,更像是一种客套的敷衍。
颜素心口微紧,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温婉笑着:“殿下风采之言,自然记得。”她轻轻呵出一口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想来再过些时日,等那梅花真正凌寒绽放,定是极美的景致。只是不知,今年是否还有人能品评出那般绝妙的词句了。”
她的话说得含蓄,将邀约之意包裹在对往事的追忆和对梅花的期待里,既不过分直白唐突,又清晰地传递了心思。她看着他,眼睫微颤,带着几分少女应有的、恰到好处的希冀。
墨言清沉默了片刻,冬日淡薄的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自然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这位将军府的五小姐,他的未婚妻,总是这般,言行举止恪守着大家闺秀的规范,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试图靠近他,用这种滴水不漏的方式。
“梅花年年皆相似,看与不看,并无分别。”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带着他特有的凉薄,“颜小姐若喜欢,自可去赏玩。”
这近乎是直接的拒绝了。颜素搭在手捂子上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感受到一丝寒意透过指尖蔓延。但她并未退缩,反而向前微微挪了半步,拉近了些许距离,一股清淡的、属于她的暖香若有似无地拂过。
“殿下此言差矣,”她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娇嗔,却又迅速被端庄压下,“花相似,但赏花人的心境,岁岁年年岂会相同?”她目光澄澈地望着他,仿佛只是在探讨一个风雅的问题,“更何况,品梅如品人,若非殿下这般……见识卓绝,又如何能窥见其风骨深处的神韵呢?”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他身上,带着不动声色的恭维,又将下一次可能的相见,定义为一场风雅且需要他这般“见识卓绝”之人才能完成的盛事。
墨言清看着她,那双总是疏离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他或许是在审视她这番话里有多少真心,多少算计,或许只是觉得她这般锲而不舍的样子,与他认知中那些对他趋之若鹜的女子并无不同,却又似乎……更固执,也更聪明些。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短促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颜小姐好口才。”
这话依旧不算热情,但至少不再是直接的冰封。颜素心头微松,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便适时地垂下眼帘,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颈项,语气恢复了最初的柔顺:“殿下过誉了。不过是……随口一言罢了。”她侧身,做出要离开的姿态,“时辰不早,殿下还请回吧,莫让太子殿下久等。”
她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告别礼。
墨言清站在原地,并未立刻转身,只是看着她。阳光将她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杏白色的斗篷,精致的发髻,仪态万千,无可指摘。
“若得空再看吧。”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未答应,也未彻底拒绝。
颜素抬眸,眼底有真实的亮光一闪而过,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没有再多言,只是唇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些,真切了几分。
“那……颜素告退。”她再次敛衽,随即转身,扶着侍女的手,步履从容地走向马车。寒风拂过,吹动她斗篷的衣角,猎猎作响,她却觉得心头暖了几分。
墨言清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杏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马车车厢里,直至马车轱辘声渐渐远去,他才收回目光,脸上那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波动早已平复,恢复了一贯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