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猝然听见褚琰从容坦荡地将那二字说出口,祈安着实有些意外,一时竟怔了怔。
她缓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比先前稳了些:“是癸水。歇着便好了,实在不必劳动大夫。”
是啊,为何要避?
褚琰的目光仍落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终究还是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当真无碍?”
见他眉宇间拢着化不开的愁绪,祈安心里竟泛起一丝微甜,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轻快,试图宽慰:“真的无妨,殿下不必挂心。”
褚琰薄唇微抿,没再多问,只道:“你好生将养。”末了又郑重叮嘱,“若有不适,或有所需,定要直言,不可强撑。”
祈安颔首,唇角带笑,病容中透着几分倦意,却掩不住眼底的暖色。
褚琰深深凝望她片刻,未再多言,转身离去时放轻了脚步。掩上门扉时,动作轻得几乎没发出声响。
屋内重归寂静,祈安望着那扇闭合的门,方才强撑着的力气像是瞬间抽离,蚀骨的虚弱感涌上来,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轻轻喘了几下才压下那阵不适。
眼帘轻阖间,唇角还凝着那抹未褪的笑意,在暖意包裹中,渐渐沉入了浅眠。
……
祈安迷迷蒙蒙睁眼时,祈安只觉周身燥热难当,热得人有些发慌,连额角都沁出了细汗。
她无意识地轻哼:“热……”
话音刚落,身上锦被便被轻轻掀开半幅,松快的凉意霎时拂过肌肤。
祈安勉力睁眼,借着床畔烛台摇曳的暖光,依稀辨出床边坐着道熟悉身影——
“殿下……”嗓音裹着初醒的沙哑,混着未散的虚弱。
褚琰闻声抬眼,烛光在他眉宇间流转,衬得那抹忧色愈发明显:“可还有不适?”
“无碍……”她微微摇头,青丝散在枕上,“殿下怎的还在此处?”
褚琰抬眼望了望窗外,暮色已沉,最后一缕霞光正被夜色吞噬。
“已是掌灯时分。你整日未进粒米,便过来看看。”
一进来就听见她含糊地喊热,便伸手替她松了松被角。可刚过片刻,又听见她在睡梦中呢喃着冷,只好再重新掖紧被角。
锦被掀了又盖,盖了又掀,反复折腾了许久,她这才悠悠转醒。
“饿了吗?”褚琰低声询问。
祈安摇头,声音依旧没什么力气:“没有胃口。”
褚琰却没放弃,声音放得温和:“多少还是得吃些,空腑伤脾。厨房备了些粥,正温在炉上,喝两口也好。”
上次她也是这样毫无胃口,他早已想到这层,是以提前就吩咐人准备好了。
祈安应下。
不过片刻,便有丫鬟捧着食盒进来,将一碗冒着热气的粥放在床头小几上。
祈安试着撑起身子,却觉浑身绵软,才抬起半寸就又跌回枕上。
她有些窘迫地看着褚琰,声音细弱:“怕是要劳烦殿下……我实在使不上力。”
“无妨。”
褚琰起身坐到榻边,一手稳稳托住她的后腰,一手扶着她的肩头,将她带起。待她靠稳在自己肩头,还不忘扯过锦被仔细掖在她腰后。
祈安不由一怔,原以为他不过是扶自己靠在床头,却不料竟被直接揽入怀中。
脊背贴着那方温热胸膛,嗯……倒比冷硬的床榻舒服许多,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客气了。
这样想着,僵硬的腰肢也松了下来。
褚琰一手扶住她的肩,另一只手取过碗勺,那粥温得恰到好处。
瓷勺轻搅间,带起缕缕白雾,他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动作自然又轻柔。
祈安抿了一口,唇齿间漫开甜香:“红糖?”
“嗯。”褚琰手上动作未停,又舀起一勺,“包大夫说女子经期腹痛多是气血阻滞,而你这般乏力眩晕,当属气血两虚。红糖性温,可补气血。”
“大夫何时来的?”祈安心头一紧,她竟毫无察觉,不由得蹙起眉梢,眼底露出丝丝慌乱,不会诊出自己月事是扯谎的吧?
褚琰手腕一顿,瓷勺在碗沿上轻刮:“未请脉诊,是我问了几句。”
祈安松了口气,却仍忍不住好奇:“殿下是怎么问的?”一时连递到唇边的粥都忘了喝。
褚琰耐心地等她喝完一口,才道:“就问女子月信期间需注意的事项,还说了你的症状。”
说到这里,褚琰执勺的指节微不可察地滞了滞,脸上罕见地现出赧然。
方才向包大夫询问调养之事时,因祈安如今对外的身份是他的近侍。大夫斟酌片刻,终是低声说道:“静养几日即可,只是这几日……不宜近身。”
当时听见这话,饶是褚琰素来沉稳,也难得怔愣了片刻,耳根控制不住地泛起一层薄红。
不过,这些自然是不必说与她听的,他只装作无事般,又舀了一勺粥递至祈安嘴边。
祈安喝下,声音轻而迟疑:“殿下,世人多视女子月信为污秽,甚至是女子,也常以此为耻,避之如讳。殿下……不会避讳这个吗?”
“《黄帝内经》有言,‘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此乃天道循环,何来污秽之说?自然无需避讳。”
“女子常居深宅,最忌‘不洁’二字。轻则遭人冷眼,重则误尽姻缘。纵有疑虑,谁又敢逆众人之口?不过是被旁人目光束了手脚,把这无奈认作了天经地义。”
说罢,他将粥匙递到祈安唇畔,嗓音低软下来:“可这些……原不是女子的过错。”
听完他的话,祈安微微一怔,随即眼尾轻轻弯起。说实话,对他这番通透之言,她心里是有些刮目相看的。
寻常男子避之不及,便是同檐下的女眷,也多是将那些忌讳奉若圭臬,何曾有人像他这般,将其中的缘由看得分明,还肯说句公道话?
就连自己也曾……
想到这里,祈安自嘲似的低笑,不自觉地抬眼望向褚琰,见他正专注地舀着粥,眉宇间不见半分轻慢,心头那点惶惑,不知不觉便散了,只余下些微暖意……
喝完粥,褚琰将空碗搁回小几,伸手想扶着她躺下歇着。
“我不想再躺了。”祈安忽轻声开口,“躺得久了,浑身都发僵,有些难受。就这样坐着,可以吗?”她抬眼看他,带着试探。
褚琰明白她的意思,眸光柔和下来:“自然可以。”
于是,褚琰稍稍调整了姿势,将后背往床头挪了挪,稳稳靠住。又抬手拢了拢祈安背后的被子,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发顶。
祈安便依旧倚在褚琰怀里,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衣襟,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浅的熏草香,莫名让人心安。
窗外夜色渐浓,圆月初升。
屋内只余一盏昏黄的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