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安踉跄着穿过寒烟寺后山的竹林,直到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荒芜的空地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她扶着斑驳的石碑停下,胸口剧烈起伏,眼尾那抹红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目。
祈安唇角牵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多年来的坚持突然变得可笑至极。
她就像那只被豢养在金丝笼中的雀鸟,每当以为要触到自由时,冰冷的栅栏总会再次出现。而现在……连扑腾的力气都要被抽走了。
“啊——!”
嘶喊声惊飞竹梢栖雀。她攥紧衣襟的手指节发白,眼眶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却再落不下一滴泪。
祈安突然想起自己许下的两个心愿,如今看来,好像一个都实现不了了。
难道……真的是她太贪心了吗?
心口猛地传来尖锐的疼痛,像是有人用刀子在里头搅动。她疼得弯下腰去,手指死死按住胸口,额头抵在冰冷的石头上。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石面上,晕开一片深色。
强撑着直起身,她从袖中拿出那条红绸。绸面上字迹清隽:
“愿早日得解蛊毒”
“盼早日寻得故人”
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迹,祈安忽然轻笑出声,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
突然一阵山风呼啸而来,吹得祈安鬓发散乱。她抬眸望向眼前簌簌摇曳的竹林,又低头凝视手中颤动的红绸。
祈安缓缓抬手,将红绸迎向风中。
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就在她指尖微松的刹那,身后传来低沉的嗓音:
“这红绸,该挂在枝头才是。”
祈安手指猛地收拢,绸缎倏地被攥回掌心。
蓦然回首,祈安望着来人朦胧的轮廓,心头蓦地一跳。唇角刚扬起半分,却在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凝固——
是肃王褚琰。
那抹未成形的笑意倏然消散,眸中仅剩的微光也归于沉寂。
褚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此刻那泛红的眼尾还沾着未干的泪痕。他向前迈了一步,靴底碾过满地枯竹,发出细碎的声响。
褚琰本已行至竹林外的小径,忽闻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喊。他脚步一顿,本欲继续前行,却终是转身拨开竹枝。
回首瞥见随行的白前,又想起方才那分明是女子之声,便抬手制止:“在此候着。”
竹叶沙沙作响,他循声深入。待拨开最后一丛翠竹,却见一女子立于空地,手中红绸在风中翻飞,眼看就要脱手——
褚琰向前迈了半步,玄色蟒纹靴碾过地上枯枝:“还想活么?”低沉的嗓音里辨不出情绪。
祈安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红绸边缘:“此话何意?”
那清泠的声线掠过耳际,褚琰眉峰微动——这声音似曾相识。
他负手而立:“若要求死……”目光扫过她泛白的指节,“本王少不得要拦,再劝慰几句;若还贪生……”下颌微抬示意林外,“便不该在此蹉跎。”
祈安眼底泛起涟漪:“若是前者……王爷待如何相劝?”
“因何寻死?”褚琰单刀直入。
这直白的诘问让祈安呼吸一滞。红绸在掌心皱成一团,她别过脸去。
“可是……”褚琰忽然放轻了声音,“红绸未能挂上?”
祈安瞳孔轻颤。
“若是为此,”他负手而立,声音虽冷,却掩不住那份真挚,“本王可命人替你挂到树顶。”
“挂上又如何?”祈安倏地抬眸,眼中浮起一片苍凉的雾气,静静看着褚琰,无奈道,“终究都是妄念。”
褚琰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活着才有希望,还未试过,怎知就是妄念?”
祈安攥紧红绸,指节发白:“可若结局注定,日后尝试终是徒劳呢?”
“那你可曾后悔过往所为?”褚琰反问。
祈安沉吟片刻,缓缓摇头。
“那过往便不算白费。至于将来……”褚琰负手而立,衣袂在风中轻扬,“这世间万般可能,何必困于一隅。”
祈安苦笑:“若性命将尽,纵使万般可能,又有何用?”
“生死本就无常。”褚琰望向远处山峦,“谁人能料明日事?活好当下便是。”
祈安抬眸,眼中闪着倔强的光:“若注定如笼中之雀,永不得自由呢?”
褚琰斩钉截铁:“便毁了那牢笼。”
“蚍蜉撼树。”祈安轻叹。
“既有赴死之勇,”褚琰忽然向前一步,山风卷起他玄色衣袍的下摆。他目光如炬,声音低沉有力:“何不放手一搏?纵使结局难改,但这条路由你自己选。无愧于心,虽死无悔。”
“何况世间路有千万条,未必都走向同一个尽头。”
祈安眸中微光闪动,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行了一礼:“多谢王爷开解,方才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褚琰神色微变,记忆如电光火石般闪过——终于忆起这声音的来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淡淡道:“无碍。”
一阵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祈安忽然意识到什么,试探地问道:“王爷今日不是应该……”
褚琰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姑娘既然认得本王,想必也明白其中缘由。”
祈安眸光一闪,顿时了然——是了,怎么会让这位“天煞孤星”的王爷替大凛祈福呢?
“既然姑娘无恙,本王就先告辞了。”褚琰略微颔首,转身时玄色大氅在风中扬起一道弧线。
祈安欠身相送,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
待那道玄色身影消失在竹径尽头,祈安看着手中的红绸,细细抚平上面的褶皱。眼底寒芒渐盛:是啊,既然逃不出这场算计,那便让他们功败垂成。纵使头破血流,也要叫他们付出代价……
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苗娘闻声抬头,见是祈安回来,立即提着裙摆扑了上去:“十六!”
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哽咽,通红的眼眶像染了胭脂。
祈安抬手轻拍她颤抖的脊背:“无碍的。”声音虽轻却稳,“莫要忧心。”
苗娘这才松开手,却仍不放心地上下打量。
祈安索性展开双臂任她查看,唇角甚至扬起一个安抚的弧度。
“十六,”苗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我们离开这儿吧,现在就……”
“走不了,他们不会放过我的。”祈安反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摇了摇头,眼底却是一片平静,“况且——”她望向窗外暮色,“我也没打算走。”
苗娘怔怔地望着祈安,眼中满是困惑。
祈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毁了我的一生……”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字字如冰,“如今还想榨干我最后的价值,我自然不会让他们如愿。”她突然抬眸,眼底燃起幽暗的火光,“这债,总要讨回来。”
若不是听雨堂……或许此刻,她仍与凌羽相伴,过着憧憬中的日子。而非如今,似牵线木偶般活着。
既然逃不掉——祈安缓缓攥紧拳头,眼里满是决绝——那就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