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那道裹挟着雷霆之怒的严旨,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狠狠砸进了山西总督洪承畴的行辕。
洪承畴展开那份措辞严厉、限期荡寇的圣谕时,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两个月……荡平山西流寇……”洪承畴放下圣旨,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凝重与无奈。
他苦心经营近一年的棋盘锁晋之策,正如同最坚韧的蛛网,已将这些流寇牢牢困住,使其活动范围日益萎缩,士气日渐低落。
只需再坚持数月,待其粮尽援绝,或被迫突围时,便可收网,以最小代价毕其功于一役,这本是最高效、最稳妥的方略。
然而,皇帝的怒火和严令,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速战速决四个字,重若千钧。
这意味着他不得不提前收网,放弃以守待变、耗敌自溃的精妙布局,转而采取风险极高的主动强攻!
流寇虽困,却仍是数万之众,困兽犹斗之下,强行围剿必然伤亡惨重,且极易被其寻隙突围。
“圣命难违啊……”洪承畴长叹一声。他深知崇祯的急躁性格和当前朝廷面临的巨大压力——蜀中张行僭号、孔有德携炮技投清,任何一件都足以让皇帝寝食难安。
他必须立刻拿出行动,哪怕代价巨大。
“传令!”洪承畴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峻,“命各部主将,即刻来行辕议事!
封锁圈各部,从即日起,加强侦骑,严密监控流寇主力动向!随时准备……主动出击!”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异常沉重。一场被迫提前、注定血腥的决战,即将在山西大地展开。
成都,夏王府。
经过一个多月的凌厉攻势,四川全境——从川西平原到川东重镇,从川南土司地界到川南关隘,尽数飘扬起了大夏的旗帜。
王自九、李铁柱、刘心全、钱莫忘等将领,以雷霆万钧之势扫荡残敌,彻底肃清了明廷在蜀地的统治根基。
天府之国,已尽入张行囊中。
根基已固,张行并未停下脚步,他深知,欲争雄天下,必须拥有更强大的武力。
五月中旬,一道征兵令自成都发出,传遍各州县:大夏王征兵两万!
蜀地百姓,经历了明末的苛政和战乱,对这位带来安定、许诺新政的夏王颇有好感。
加之唯才是举、百工亦可应试的科举新制带来的希望,以及公平的征兵待遇(安家银、军饷足额),使得应征者颇为踊跃。
不到半月,两万新兵便已招募完毕。
这些新兵,首先用于补充各部在月余征战中产生的缺额(战死或伤残者),随后,张行做出了更重要的决策:组建第四镇!
原作为战略机动力量的周德兴部,不再零散使用,而是与新募集的精壮一万五千人,合编为第四镇!编制为四协(每协五千人)。
而统率这支崭新力量的帅印,则落在了冯文良肩上!
冯文良,这位跟随张行起家,以沉稳干练、治军严谨着称的老将,资历虽不如王自九、李铁柱等耀眼,却也深得张行信任。
由他执掌新锐的第四镇,既是对其能力的认可,也体现了张行平衡新旧、培养中坚的深意。
“末将领命!必不负大王所托,练出一支强兵劲旅!”冯文良接过令箭,神情肃然,眼中闪烁着沉甸甸的责任与决心。
五月底,征尘未洗的王自九第一镇、李铁柱第三镇、刘心全第二镇主力,以及完成初步整编的冯文良第四镇,陆续奉调回返成都。
一时间,成都城外军营连绵,旌旗蔽日,战马嘶鸣,兵甲铿锵。
王府议事厅。
张行端坐主位,兵部尚书林胜武、新晋的骑兵总帅张令分坐左右。
下首,则是四位镇帅:王自九、李铁柱、刘心全、冯文良,厅内气氛凝重而热烈,今日所议,关乎大夏未来的兵锋所指!
“诸位,张行开门见山,“四川已定,根基初固,然卧榻之侧,强敌环伺,明廷绝不会坐视我大夏壮大,其下一步,极可能是调集重兵入川!
今日召诸位前来,便是议一议,我大夏后续动作如何!”
话音刚落,李铁柱便霍然起身,声如洪钟:“大王!末将以为,必先东出湖广!”他手指重重戳向地图上的湖广位置。
“理由有三!其一,湖广乃天下粮仓,鱼米之乡!夺下湖广,我大夏便有了取之不尽的钱粮根基,足以支撑大军长久征战!
其二,湖广巡抚唐晖,昏聩无能,其兵备废弛!柿子捡软的捏,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其三,拿下湖广,控长江中游,进可顺江而下威胁江南财赋重地,退可依三峡天险固守巴蜀!此乃王霸之基!”
李铁柱的话铿锵有力,充满进攻性,引得厅内众人频频点头。
然而,第一镇总兵王自九却缓缓摇头,他性格更为持重老练:“铁柱兄弟所言湖广之利,确有其理。然末将以为,当先北定陕西!”
他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
“其一,陕西连年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民心思变,犹如干柴!明廷在陕统治早已根基动摇,洪承畴虽能,亦难为无米之炊!
我军若以赈灾救民为号,携川蜀粮秣北上,必得陕民箪食壶浆以迎!此乃人心所向!
其二,拿下陕西,则北连河套,可得战马之利;
西控甘凉,可通西域商路!且能彻底解除来自北方的威胁,使四川后方无忧!”
王自九着眼于民心、大势和战略纵深,同样极具说服力。
新晋的第四镇总兵冯文良,则显得更为谨慎,他拱手道:“大王,二位总兵所言皆有道理,然末将以为,我军新定四川,第四镇新成,战力尚需锤炼磨合。
此时贸然大举出击,无论北上还是东进,战线漫长,补给艰难,若遇强敌胶着,恐生变故。
不若暂取守势,依托川中地利,深沟高垒,精练士卒,广积粮秣,待敌来攻,以逸待劳,挫其锐气!待我根基更固,兵精粮足,再图进取不迟!”
冯文良立足于自身实力和新军的磨合,主张稳扎稳打。
第二镇总兵刘心全沉吟片刻,开口道:“大王,末将以为,王总兵所言民心可用,确为良策。
然李总兵所言湖广钱粮之重,亦不可忽视,或可……双管齐下,以一部精锐佯动湖广,吸引明廷注意;
主力则秘密集结,出其不意,北进陕西?此策关键在于隐秘与速度!”
四位总兵,四种方略:
李铁柱力主东击湖广,锐意进取;
王自九主张北定陕西,收拢民心;
冯文良建议稳固根基,以守待攻;
刘心全则提出虚实结合,声东击西。
各执己见,各有道理,争论之声渐起,议事厅内气氛热烈。
张行端坐其上,目光沉静如水,静静聆听着每一位将领的见解,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扶手。
陕西的民心饥渴,湖广的钱粮诱惑,新军的磨合需求,明廷的虎视眈眈……这盘棋,每一步都牵动全局。
他需要做出一个既能把握机遇、又能规避风险,最能发挥大夏优势、也最能击中明廷软肋的抉择。
厅内的争论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张行身上,等待着他的最终决断。
大夏的国运之剑,将指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