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斯那句“做个了断”的宣言,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返回“海马号”的路,沉默得可怕。
众人不再交谈,只是默默跟随着罗德里克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被血水浸透的土地上。脚下黏腻的触感,混合着泥土、碎肉与不明的组织,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间炼狱的余烬里。
格斯没有跟来。
他独自一人,扛着那柄斩龙巨剑,转身走向了岛屿的更深处,那道黑色的背影绝绝而孤高,迅速被扭曲的树影和弥漫的血雾吞噬。
直到踏上颠簸的舢板,闻到那股熟悉的、带着咸腥味的海风,众人才感觉自己从一场噩梦中挣脱,重新回到了现实。
当他们终于爬上“海马号”的甲板时,船员们早已等候多时。他们敬畏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那座死寂的岛屿,试图从那片血色中寻找到那个魔神般男人的踪迹。
没有人敢大声喧哗。
整个甲板的气氛,因为格斯的缺席而显得格外压抑。
就在这片凝滞的寂静中,小魔女却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她没有去船舱休息,反而拉住了正准备去检查船只状况的法尔纳塞。
“法尔纳塞小姐,请到这里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甲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小魔女牵着法尔纳塞,一步步走到甲板最空旷的正中心,那里是整艘船的视觉焦点。水手们、罗德里克的随从,甚至猴子和伊斯玛,都带着不解的神情围拢过来,形成一个无形的圆圈。
法尔纳塞的身体有些僵硬。
她能感觉到数十道目光正钉在自己身上,那些视线混杂着好奇、审视与困惑,让她手心冒汗,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史尔基,这是……”
她刚想开口询问,小魔女却抢先一步,面向所有人,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宣布。
“接下来,将由法尔纳塞小姐,为我们这艘船施展守护的‘四方之术’。”
一语激起千层浪。
甲板上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什么?”
“法尔纳塞小姐?她……她会魔法?”
“开什么玩笑!”
最激烈的反应,来自于马尼夫柯。
法尔纳塞的亲生哥哥,温迪米翁家的三子,此刻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那身精心打理的贵族服饰,在周围一群粗犷的水手和冒险者中本就格格不入,此刻他夸张的表情更让他像一个误入舞台的丑角。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手指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直直地指向自己的妹妹。
“魔……魔女?”
这个词从他嘴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荒谬绝伦的颤音。
“史尔基!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温迪米翁家!我尊贵的温迪米翁家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出现一个魔女!”
这不仅仅是质疑,更是源于血脉深处的恐惧与耻辱。在他的世界里,“魔女”是异端,是污秽,是足以让一个百年贵族蒙羞万代的诅咒。
面对兄长的失态,法尔纳塞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下意识地想要躲到人群后面去。
然而,小魔女却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从掌心传来。
“我没有胡说。”
小魔女抬起头,直视着情绪崩溃的马尼夫柯,眼神清澈而坚定。
“因为接下来,我需要化身为‘光体’,与格斯先生一同进入敌人的巢穴。那将会是一场深入幽界的凶险旅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这艘船随时可能再次遭到怪物的袭击。一旦发生那种情况,能够守护大家、守护这艘船的重心,就只有她。”
小魔女的手,重重地拍在法尔纳塞的肩上。
“只有法尔纳塞小姐,这位新生的魔术师!”
“不……不行!”
法尔纳塞终于发出声音,那是一声夹杂着恐慌的尖叫。
她猛地摇头,发丝凌乱地扫过脸颊。
“我做不到的!我才刚刚开始学习……我根本……”
她的视线在人群中慌乱地扫视,像一个溺水者寻找救命的稻草,最后,她想到了那个如同神明般可靠的身影。
“可是……可是不是还有高大宝先生吗?”
她的声音透着一丝最后的希望。
“高大宝先生那么强大,有他在的话……”
这个问题,也让周围骚动的人群安静下来。是啊,船上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高大宝。那个男人的力量,所有人都曾亲眼见证,那是一种与格斯的狂暴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心生敬畏的恐怖力量。
小魔女摇了摇头,彻底打碎了法尔纳塞最后的幻想。
“高大宝先生现在进入了传说中的‘闭关’状态。”
她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对更高层次力量的敬畏。
“现在,任何‘念’都无法靠近他的身侧,他的存在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没有人可以联系到他,格斯先生也不行。”
小魔女深深地看着法尔纳塞,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以,接下来只能依靠你了。”
“法尔纳塞小姐!”
这番话语,如同一道无法违抗的命令,彻底断绝了所有的退路。
法尔纳塞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责任的重量,第一次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地压在了她的双肩之上。
而小魔女所说的,只是表象。
真正的原因,远比她描述的更加匪夷所思。
那并非凡人可以理解的“闭关”。
当高大宝的力量突破桎梏,凝聚金丹的那一刻,他的生命本质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跃迁。
这个现世,哪怕它正与幽界加速融合,其脆弱的法则与空间结构,也已经难以承载高大宝金丹期肉身的全部威能。
金丹期,在他所来的那个修仙世界,已是足以开宗立派、被尊为老祖的极高端战力。那样的存在,通常都居住在依附于主世界之外的“天外天”,在自己开辟的洞天福地中修行,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一方天地的灵气运转,绝不能轻易以真身干涉现世的凡俗之事。
他如今的状态,更像是一种被动的自我封印。
他的肉身被世界规则所排斥,只能停留在山河社稷剑匣那自成一界的小天地内,仅仅以一缕神识之体,勉强维持着在现世的活动。
这是一种无形的枷锁,是登临更高境界后,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这也算是力量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