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之谷深处,巨大的昆虫校场扬起薄尘。
数以千计的甲虫战士背负着鼓胀的麻袋,里面是新收的大宝土豆,沉甸甸的,散发着泥土与淀粉的敦实气息。它们排列成整齐的方阵,甲壳在雾气中折射出金属的冷光,动作划一,毫无杂音。
空中,数百名杀人蜂精灵组成警戒阵列,薄翼高速振动,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队伍的最前方,洛斯莲一袭玄色劲装,衬得她身段愈发高挑。剥离了使徒身份的懵懂,如今的她眉眼间稚气尽褪,长发简单束在脑后,平添了几分英气。那张脸依旧清纯,却又因使徒的特殊体质,透着一股奇异的妖冶,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完美融合。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股无形的威压便笼罩了整个校场。
“都给俺老猪麻利点!磨磨蹭蹭的,等外面的姑娘都老了,你们还没到呢!”
一声粗犷的吼叫打破了肃杀的气氛。猪刚鬓挺着滚圆的肚子,人立而起,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一个动作稍慢的甲虫战士的后背,拍得那战士一个趔趄。
“副官大人,俺……”
“副官个屁!叫猪哥!”猪刚鬓咧开大嘴,正要继续吹嘘,却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脖子一缩,回头便对上洛斯莲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
“咳,俺是说,大家加把劲!为了大宝镇的荣耀!为了……呃,为了和平!”猪刚鬓瞬间蔫了,讪讪地退到洛斯莲身侧,小声嘀咕,“小丫头片子,管得还挺宽。”
洛斯莲懒得理他,目光越过整齐的军阵,望向剑宫的方向。
青霓正蹲在几口半人高的陶缸前,指尖溢出翠绿光点,小心翼翼地渗入缸内一颗核桃大小、布满扭曲纹路的种子里。
那种子微微搏动,如同沉睡的心脏。
“洛斯莲,过来。”青霓的声音传来。
洛斯莲走上前,看着那颗散发着腐败与新生诡异气息的种子,眉头微蹙。
“这是‘幽壤古木’,”青霓站起身,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记住,它以血肉死气为食,藤蔓绞杀,根须汲能,树冠可降净化光雨。但其性凶戾,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动用。”
她将陶缸小心封好,推向为首的甲虫战士。
“是,青霓宫主!”甲虫战士瓮声应道,粗壮的节肢稳稳抱起陶缸。
“还有这个。”青霓又递过数百个密封玉瓶,“瘟疫药剂,告诉镇民,所有水源、食物,皆需以此净化。一滴,可净一桶水。”
交代完一切,青霓看着即将远行的洛斯莲,平日里天真烂漫的杏眼中,此刻满是挥之不去的担忧。她上前一步,轻轻帮洛斯莲理了理微乱的鬓发。
“凡事,多想想大宝剑主。”
洛斯莲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即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出发!”
一声令下,沉默的墨绿色洪流开始移动,沉重的脚步踏碎了谷中的宁静,朝着谷外那片被血色浸染的大陆挺进。
西璐站在剑宫高阶上,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眶红红的。
洛斯莲走在队伍最前列,背影决绝。她没有回头,只是腰间那柄高大宝赠予的短剑,被她不自觉地握紧了。
风从谷外吹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她深吸一口气,感受到的不是紧张,而是一种久违的、即将挣脱束缚的悸动。
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远方。
这一次,换我来找你了。
大宝。
雾之谷,万籁俱寂。
银月高悬,清辉如霜,洒满立春剑宫外的灵植圃。
青霓独立于一株新生的猪尾巴草旁。这株草格外茁壮,草叶边缘却萦绕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针尖般细微的幽黑雾丝。
她伸出食指,指尖凝聚着一点最精粹的翠芒,带着几分研究者的专注与好奇,轻轻点向那缕黑雾。
就在接触的刹那——
一股冰冷、混乱、充满死亡与吞噬欲望的意念洪流,混合着亿万幽界生灵濒死的绝望哀嚎,顺着那无形的链接,狠狠撞入青霓的识海!
无数破碎的画面在她眼前炸开:断裂的肢体、喷溅的污血、树根贪婪吮吸腐肉的粘稠声响、藤蔓撕裂兽鬼甲壳的刺耳摩擦……
这并非幻觉,而是这株植物扎根于幽界另一端,所亲历的真实!
“呃!”
青霓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踉跄后退半步。
她指尖那点象征着生命与复苏的翠芒,此刻明灭不定,几乎当场溃散。
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感,让她感觉自己仿佛正在被从这个世界上抹除。
就在她心神即将失守之际,腕上的翠玉手镯应激般骤然亮起,一股温润的力量涌入体内,如同在冰封的湖面下注入一道暖流,勉强稳住了她翻腾的心神。
紧接着,虚空中,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凭空浮现,它们像是被惊动的萤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亲昵地环绕在青霓周身,形成一道温暖的光幕,瞬间切断了那股来自幽界的恐怖意志!
……
千里之外,洛斯莲大军的营帐中。
正盘坐调息的猪刚鬓猛地睁开铜铃大眼,一身肥肉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惊悸,死死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惊恐地望向立春剑宫的方向,粗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近乎孩童般的恐惧,两颗獠牙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
“那…那鬼东西醒了!它在看…在看俺老猪?!”
仿佛被天敌死死盯上,他庞大的身躯竟控制不住地想要蜷缩起来。
……
立春剑宫前,青霓扶着身旁的石栏,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
劫后余生的后怕还未散去,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却涌上心头。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那株猪尾巴草,苍白的脸上,竟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猪尾巴草已经能够影响到幽界了!
这现世的瘟疫,果然和幽界的大人物有关系!
而神之手之中,恰恰有一位,掌握着瘟疫的权柄!
这算是“神之手”的警告吗?
青霓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那双清澈的杏眼中,闪烁着研究者发现新大陆般的光芒,甚至还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不,这不是警告。
这是我的猪尾巴草,踹了祂一脚之后,祂疼得叫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