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尔基漫无目的地跑着,怀里紧紧抱着那顶被碾烂的帽子。
城市的喧嚣像无数根针,刺入她的脑海。士兵的暴戾,商贩的贪婪,流民的绝望……无数驳杂的情绪汇成一股污浊的洪流,让她几欲作呕。
“史尔基,等等!别跑了!”依芭蕾拉在她耳边焦急地大喊。
她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外界的嘈杂总算被厚重的石墙隔绝开来。
阴影笼罩着她,带来一丝冰冷的慰藉。她背靠着墙壁滑坐下去,将脸埋进那块破烂的、沾满泥污的布料里。
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芙洛拉老师指尖的温度。
“好想……回到森林里去……”她低声啜泣,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帽子的残骸。
巷子很深,空气中飘着一股奇怪的铁锈和腐臭混合的气味。
“这里好奇怪,”依芭蕾拉扇着翅膀,警惕地四处张望,“我们还是回去吧,那个大笨蛋肯定急坏了。”
史尔基没有回答。她抬起头,顺着气味飘来的方向看去。
巷子的尽头,豁然开朗,是一个小小的刑场。
一排高耸的绞架,像枯瘦的树干,突兀地立在那里。
几具尸体悬在半空,随着微风轻轻晃动,脚尖无力地垂着,指向地面。
“依芭蕾拉,离我远一点!”史尔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
她不需要靠近,就能“看”到那些东西。
一团团浓郁的、绝望的怨念,如同黑色的烟雾,紧紧缠绕在尸体周围。它们不是幽灵,只是纯粹的、不愿散去的痛苦。
一瞬间,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史尔基的脑海。
陌生的语言,被拖拽的恐惧,套上脖颈的绳索带来的窒息感,以及生命最后一刻的茫然与不甘。
“呃……”史尔基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干呕起来。
紧接着,是无数声音的哀嚎,直接在她精神世界里炸开。
“好痛苦……”
“为什么……”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那不是请求,而是一种执念,一种让死者都无法安息的、最纯粹的折磨。
“喂!小鬼!这里不准靠近!”
两个看守刑场的士兵发现了她,懒洋洋地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打量着史尔基,眼神里带着一丝轻浮的恶意。
“这身打扮,是在学魔女过家家吗?”
史尔基没有理会他的嘲弄,她站起身,小小的身躯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这些人……犯了什么罪?”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睛直视着他们。
“罪?”另一个士兵嗤笑一声,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们能犯什么罪。不过是一群库夏奴隶。”
“库夏人?”
“没错,”先开口的那个士兵接过话头,似乎很乐意展示自己的“见多识广”,“乌里达尼司是商人的城市,只要给钱,什么都能买卖,敌人也一样。以钱,这些库夏人就是商品,是会走路的牲口。”
他用下巴指了指那些尸体,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可现在要跟库夏开战了,这里成了联军的重镇,法王厅的大人物们看着呢。城里再留着这些‘商品’就碍眼了。所以嘛,市政府干脆把他们吊死在这里,就当是给大军出征前提升士气了。”
另一个士兵耸耸肩,补充道:“他们什么也没做,只能说运气不好,谁让他们是库夏人呢。”
运气不好。
就因为这种理由?
史尔基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传遍四肢。这比战场上的厮杀更让她感到恐惧。
“就因为这种理由……人类就能随随便便地……夺走别人的生命?”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质问。
两个士兵脸上的轻松惬意消失了。
他们对视一眼,从这个小女孩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让他们感到不舒服的认真。
“小丫头,你说话小心点。”一个士兵按住了腰间的刀柄,面色不善。
“你那身衣服,还有你这口气……你该不会真是魔女吧?”
史尔基握紧了手中的魔杖,那根陪伴她多年的木杖,此刻像是她唯一的支撑。
她抬起下巴,直面着两个成年男人的威胁,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回答。
“是啊。”
“没错!”
“你该不会真是魔女吧?”士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史尔基握紧了手中的魔杖,那根陪伴她多年的木杖,此刻像是她唯一的支撑。她抬起下巴,小小的身躯里迸发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直面着两个成年男人的威胁。
“是啊。”
她回答。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两个士兵的心脏,让他们浑身一震。
紧接着,史尔基举起了魔杖,直指二人。
“没错!”小魔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威严,“让尸体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是对死者的不敬。这是不被允许的事。我现在要把他们放下来,进行火葬!你们也来帮忙!听到了没有!”
两个士兵本能地想嗤笑,想拔刀,但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们看着那双清澈却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让他们喘不过气。巷子里的风仿佛都停了,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
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眼前的女孩很危险,而她的话,必须服从。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恐和茫然。他们像是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僵硬地转过身,抽出刀,走向绞架,开始砍断那些粗糙的绳索。
……
另一边,猴子伊斯多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个半大的南瓜,用小刀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刻出了一顶尖帽子和一张气鼓鼓的小脸,举着这个简陋的“寻人启事”在街上四处打探。
“喂!见过长这样的女孩吗?就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下,“戴着这种帽子,总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一个蹲在墙角的乞丐抬起浑浊的眼,盯着他手里的南瓜看了半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帽子没见过。”乞丐沙哑地说,“但这玩意儿看起来能填饱肚子。”
话音未落,一只干瘦的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抢过南瓜,毫不犹豫地扔进了面前一口破锅里。锅里正煮着一锅颜色可疑的糊糊,南瓜“噗通”一声沉了下去,溅起几滴油腻的汤汁。
“你干什么!”猴子气得跳脚,“那是重要的线索!”
“多谢款待。”乞丐头也不抬,拿起木勺搅了搅锅,南瓜的香气已经开始弥漫。
猴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绝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巴克在他头顶盘旋,也无计可施:“不行啊,伊斯多洛。这里的房子太多,挡住视线了。而且……人的‘气’太乱了,根本找不到史尔基在哪。我用心灵感应叫她,她也不回话。”
不回话?
猴子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依芭蕾拉尖叫着说出的“遗物”两个字,一股迟来的愧疚和恐慌,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那个小丫头,该不会……
他猛地站起来,对着乱糟糟的街道扯着嗓子大喊:“真是的!那个臭魔女!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
刑场小巷里,火焰升腾而起,吞噬了冰冷的尸体和他们生前最后的痛苦。
史尔基站在火堆前,低声吟诵着古老的安魂咒文。那两个士兵早已被吓破了胆,呆立在一旁,看着火焰中那些扭曲的、哀嚎的黑影,在女孩的咒文中一点点变得平和,最终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夜色里。
依芭蕾拉躲在史尔基的衣领后面,敬畏地看着这一切。
就在巷子对面的一座钟楼顶端,一道黑色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阴影中。
那人也在看着这场小小的、不为人知的葬礼。她的视线穿透了火焰,同样看到了那些正在被超度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