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默,去年刚毕业,在城里一家设计公司找到工作,为了通勤方便,咬牙租下了“锦华苑”小区一间公寓。这小区位置不错,价格却比周边便宜一两成,当时只觉得是捡了漏,搬进来后才发现,便宜有便宜的道理。我住的这栋楼,紧挨着一个废弃多年的工厂,巨大的水泥厂房像一头沉默的怪兽,投下大片的阴影,即使在正午,我那间朝北的客厅也难得见到阳光。
我的隔壁,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一个估计不到一岁的孩子。男主人姓王,是个看起来有些阴郁的瘦高个,在附近一家化工厂当技术员,总是早出晚归,见面时也只是点点头,很少说话。女主人李姐,原本挺和气的一个人,脸上总带着点疲惫的笑,但最近几个月,我发现她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那是去年深秋,天气转凉,雨水渐渐多了起来。大概从十月开始,我总在深夜听到隔壁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不是孩子的哭闹,而是一种……更让人不舒服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非常缓慢、非常耐心地刮挠着什么坚硬的表面。嚓……嚓……嚓……声音很轻,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透过不算太厚的墙壁传过来,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
起初我以为是隔壁在装修或者挪动家具,但声音总是在凌晨一两点出现,断断续续,持续个把小时才消失。这太不正常了。有几个晚上,我被这声音搅得无法入睡,烦躁地捶了捶墙,那刮挠声会停顿一下,但没过几分钟,又会固执地响起来。
更让我心里发毛的是,我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始做同一个噩梦。梦里,我躺在床上,浑身动弹不得,眼睛却能清晰地看到卧室那扇通往阳台的玻璃窗。窗户外面的黑暗中,紧贴着玻璃,有一张模糊的人脸,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是一团蠕动的阴影,而一双干枯、布满污垢的手,正用长长的指甲,一下,一下,刮着玻璃。梦里听不到声音,但那种冰冷的注视感和指甲与玻璃摩擦的触感,却真实得让我每次都会窒息般惊醒,浑身冷汗。
我把这个梦和隔壁的怪声跟同事提过一嘴,他们笑我压力太大,想多了,或者干脆说是老鼠在啃墙。但我清楚,那不是老鼠。老鼠的啃咬是急促的、杂乱的。而那刮挠声,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节奏感和……恶意。
这种持续的精神折磨让我不堪重负。我试过戴耳塞,但那声音好像能直接钻进脑髓。我甚至怀疑过是不是房子风水有问题,或者那废弃工厂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飘了过来。
直到一个月前,那个周五的晚上,事情出现了转折。我加班到十点多才回家,电梯门在我住的楼层打开时,正好看到李姐拎着一大袋垃圾从家里出来。楼道里的声控灯大概接触不良,忽明忽灭。灯光闪烁间,我看清了她的脸——惨白,浮肿,眼窝深陷,瞳孔里没有一点神采,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她看到我,像是受惊一样,猛地低下头,快步走向楼梯间的垃圾通道。
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她家虚掩的房门。就在那一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飘了出来。那不是普通的垃圾臭味,而是一种混合了……某种东西腐烂的甜腻腥气,以及一股极其微弱、但绝不属于现代生活的、像是陈旧棺木和泥土的味道。这味道一闪即逝,却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李姐,你没事吧?看你脸色不太好。”我强忍着不适,开口问道。
她身体一僵,没有回头,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没……没事。孩子睡了,有点累。”说完,几乎是跑着离开了。
我心里疑窦丛生。累成这个样子?而且,我好像有阵子没听到他们家孩子的哭声了。以前那孩子虽然不算特别爱哭,但夜里总还是会闹几次的。
带着满腹疑问,我回到自己家。那天晚上,隔壁的刮挠声似乎格外响亮和急促。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个噩梦的画面和现实中李姐憔悴的脸交替浮现。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种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中,我仿佛听到墙壁那边,除了刮挠声,还夹杂着极细微、类似婴儿呜咽,又像是小动物垂死挣扎的声音……
第二天是周六,我睡到快中午才起。出门买东西时,在电梯里碰到了隔壁的王先生。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蓝色的工装,面无表情地看着电梯数字跳动。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搭话:“王哥,最近……你们家晚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总听到好像有刮墙的声音。”
他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被侵犯领地般的警惕和烦躁。“你听错了。”他生硬地打断我,“是老房子,水管子的声音。或者是你自己做梦。”
他的反应太激烈了,完全不像正常邻居间的交流。我还想再说点什么,他却已经转过头,不再看我。电梯到达一楼,他几乎是抢着走了出去,步伐又快又急。
这下,我几乎可以肯定,隔壁绝对有问题。而且,这个问题,王先生是知情的,他在刻意隐瞒。
就在我一筹莫展,甚至考虑是不是该找个大师看看,或者干脆搬走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那是周二晚上,我又一次被刮挠声和隐隐的呜咽声惊醒,心脏狂跳,再也无法入睡。我干脆起身,走到客厅阳台,想透透气。就在这时,我看到楼下路灯旁,站着一个穿着旧式中山装、须发皆白的清瘦老人。他正抬着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我……或者说,我隔壁的窗户上。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转过头,看向我所在的阳台。隔着一段距离,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却能感受到一种异常的凝重。他朝我微微招了招手。
鬼使神差地,我下了楼。
“小伙子,住那间?”老人指了指我家隔壁的方位,声音低沉沙哑。
我点点头,心里有些戒备,又有些期待。“老先生,您……”
“我姓韩,算是个……处理‘麻烦’的人。”老人语气平静,却自带一股让人信服的气度,“你隔壁那家,怨气冲天,婴灵泣血,再不管,就要出大祸事了。”
“婴灵?”我心头一跳,联想到那许久未闻的哭声。
韩老人叹了口气:“那家的男人,身上缠着‘债’,引来了不干净的东西。那东西借着家里的衰败之气,已经成了形,现在靠吸食幼儿的精气苟延残喘。你听到的刮挠声,就是它在试图钻得更深,彻底取代那孩子。”
我听得脊背发凉,原来我的噩梦和听到的声音,并非空穴来风。“那……那怎么办?能治吗?”
“治那‘东西’不难。”韩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难的是治‘人’。人心中的贪婪、懦弱和隐瞒,才是滋养这些污秽的温床。那家的男人,怕是许了什么愿,或者做了什么事,才惹祸上身。他若不肯坦白,断了根源,我今日驱了它,明日还会有别的东西找上门。”
他让我明天找个借口,带他进那户人家看看,并一再叮嘱,在他弄清楚之前,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第二天,我以借用工具为名,敲响了隔壁的门。是王先生开的门,他堵在门口,脸色很难看,显然不想让我进去。就在这时,韩老人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他不由分说,伸出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虚划了几下,口中念念有词。王先生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迷茫和呆滞,下意识地让开了身子。
一进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腐烂甜腥和陈旧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比我在门外闻到时浓烈数倍,几乎令人作呕。客厅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李姐抱着孩子蜷缩在沙发角落,眼神空洞,对我们进来毫无反应。
韩老人目光如电,迅速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卧室方向。他快步走过去,推开卧室门。我也跟了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头皮炸开,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出来。
卧室的墙壁上,尤其是靠近婴儿床的那面墙,布满了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刮痕。那绝不是人类指甲能造成的痕迹,更像是某种野兽,或者……更邪恶的东西用利爪反复抓挠留下的。墙壁角落里,甚至能看到一些黏腻的、暗红色的污渍,散发出浓郁的腐臭。
而那个婴儿,静静地躺在小床上,不哭不闹,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双眼紧闭,眼窝深陷。最恐怖的是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睡衣,能清晰地看到皮肤下面,有一个拳头大小的、不断蠕动的凸起!那凸起时而成形,时而散开,像是有活物在他体内钻营!
“果然……”韩老人面色凝重,“‘蚀胎魔’,已经快要把这孩子的魂魄啃噬干净,准备雀占鸠巢了。”
他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跟进卧室、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王先生,厉声喝道:“说!你到底做了什么?!这东西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
在王先生断断续续、充满恐惧和悔恨的叙述中,我们得知了真相。原来,半年前,王先生为了在竞争一个关键岗位时除掉对手,听信了一个邪门的偏方,在一个深夜,偷偷潜入那个废弃的工厂,按照指示,在一个据说以前是乱葬岗的区域,埋下了一个刻着对手姓名和生辰的邪祟木偶,并以自己的鲜血滴灌,许下了恶毒的愿望。他成功了,对手很快因“意外”重伤离职。但他没想到,自己招来的,不仅仅是“好运”,还有一个贪婪而邪恶的东西,跟着他回了家,并且盯上了他阳气最弱、最易侵蚀的幼子。
“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想……想升职……”王先生瘫软在地,涕泪横流。
“愚蠢!与虎谋皮,自取灭亡!”韩老人怒斥道,“你以至亲之人的未来气运为代价,满足一己私欲,真是罪孽深重!”
骂归骂,韩老人手上却没停。他让我按住不断挣扎忏悔的王先生,自己则从随身携带的一个旧布包里掏出几张泛黄的符纸,一把小巧的桃木剑,还有一包味道刺鼻的朱砂。
他让我拉开卧室所有的窗帘,尽管外面天色阴沉。然后,他用朱砂在婴儿床周围画了一个复杂的图案,将符纸贴在床头和四周墙壁的抓痕上。接着,他手持桃木剑,步踏天罡,口中诵念着古老而拗口的咒文。
起初,房间里一切如常。但很快,我就感觉到温度在急剧下降,一种阴冷刺骨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贴在墙上的符纸无风自动,剧烈地抖动起来。婴儿胸口那个蠕动的凸起猛地暴涨,几乎要撑破皮肤!
“嗷——!”
一声非人般的、充满了无尽怨毒和饥饿的尖啸,猛地从婴儿体内爆发出来!那绝不是人类婴儿能发出的声音!与此同时,卧室那布满抓痕的墙壁上,突然渗出了大量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像是血液,但更加污秽腥臭。
韩老人须发皆张,桃木剑直指婴儿胸口,咒文声越来越高亢。那凸起的东西似乎极度痛苦,在婴儿皮下疯狂冲撞,想要破体而出。婴儿小小的身体剧烈抽搐,皮肤下的青黑色血管根根暴起。
我看得心惊胆战,几乎要松开按着王先生的手。就在这时,那东西似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它不再试图冲向韩老人,而是猛地操控着婴儿的身体,扭过头,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充满了恶意的漆黑!
它直勾勾地……看向了我!
一瞬间,我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凝固了。那眼神,和我噩梦中窗外那张模糊人脸带来的感觉一模一样!冰冷,贪婪,带着一种戏耍猎物的残忍。我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被那双眼睛吸走了。
“敕!”
韩老人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他咬破舌尖,一口纯阳鲜血喷在桃木剑上,剑身瞬间泛起一层微弱的金光。他毫不犹豫,一剑点向婴儿的眉心!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进冰水,一阵剧烈的白气从接触点蒸腾而起,伴随着一声更加凄厉、但迅速衰减的尖叫。婴儿胸口那蠕动的凸起像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干瘪下去,皮肤上的青灰色也开始缓缓消退。墙壁上渗出的污血不再增加,符纸也渐渐停止了抖动。
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阴冷气息,开始慢慢消散。
韩老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形晃了晃,显得十分疲惫。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瘫软如泥的王先生说:“好了,那东西暂时被我用真阳血打散了形质,短时间内无法再害人。你儿子的魂魄受损严重,需要静养很久,能否完全恢复,看他的造化。”
王先生和李姐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千恩万谢。
韩老人却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丝毫轻松:“别高兴得太早。我说了,治‘妖’易,治‘人’难。我驱散的,只是表象。你心中招引邪祟的‘因’不断,比如贪婪,比如怯懦,比如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这些‘因’会不断吸引新的‘果’。今日蚀胎魔散了,明日保不齐会有‘蚀运魔’、‘蚀心魔’找上你,或者你的家人。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对夫妻,示意我跟他一起离开。
走到门口,韩老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小伙子,你也看到了。这世间,有些东西,信则有,不信,它也存在。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墙里刮挠的恶鬼,而是人心里藏着的魔鬼。你好自为之。”
他走了,留下我站在空旷的楼道里,浑身发冷。
经过那次事情后,隔壁确实安静了。刮挠声消失了,婴儿的哭声偶尔会响起,虽然微弱,但总算有了生气。李姐的精神似乎也好了些,虽然依旧瘦削,但眼里有了点光。王先生见到我,更加沉默,总是匆匆避开。
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上周,我又一次加班晚归。电梯门打开,楼道里声控灯没亮,一片漆黑。我摸索着去按墙上的开关。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隔壁传来细微的动静。不是刮挠声,而是……说话声。是王先生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诡异的兴奋感。
“……对,成功了……效果很好……那边说了,只要这次……还能再升……”
声音断断续续,但我清晰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我的血一下子凉了半截。
我猛地意识到,韩老人说得对。太对了。
蚀胎魔被驱散了。但那颗渴望不劳而获、不惜践踏他人甚至家人来换取利益的、污秽不堪的心,还在勃勃跳动。
我站在自家门口,手里拿着钥匙,却迟迟不敢插进锁孔。楼道里的黑暗仿佛有了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死死地盯着隔壁那扇紧闭的、在黑暗中轮廓模糊的防盗门。
我害怕。
我害怕听到那门里再次传出任何异常的声响。
但我更害怕的是,不知道在哪一个深夜,我会再次听到敲门声。而当我颤抖着凑近猫眼往外看时……
看到的,是王先生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脸,或者,是别的什么……更“新”的东西,已经找上了他,正站在我家门口。
或者,它已经……进来了?
从此,我害怕一切刮挠声,害怕深夜的敲门声,更害怕看到任何一个……表情不太自然的邻居。
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能被高人驱散。但人心里的鬼,谁也治不了。它们就潜伏在我们身边,在日常的面具之下,伺机而动。这,或许才是最恐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