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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军大营内的求战之声日益高涨,即便是平日里对邓艾颇为信服的魏延,眉宇间也难掩躁动。连日来,斥候回报的皆是江东军“军纪涣散”、“士气低迷”的景象,甚至连勃扎麾下那些最擅捕捉细节的蛮族猎手,也信誓旦旦地声称,闻到了江东营垒中弥漫出的“懈怠与恐惧”的气息。
“邓将军!机不可失啊!”魏延按着刀柄,声音洪亮,“陆逊已是强弩之末,此时不出击,更待何时?末将愿为先锋,直捣黄龙!”
勃扎虽未多言,但那不断摩挲着战斧斧刃的动作,以及眼中闪烁的嗜血光芒,无不表明他内心的渴望。
邓艾立于沙盘前,目光死死锁定在“断肠谷”那狭窄的入口处。沙盘是冰冷的,但战场是滚烫的。他何尝不想一举建功?但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临行前庞统的叮嘱:“陆逊用兵,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尤善后发制人。士载,遇事宜缓,宜察,万不可为其表象所惑。”
表象……眼前这一切,是否就是陆逊精心营造的表象?
他闭上眼,连日来所有关于敌军动向的情报如同碎片般在脑海中飞速旋转、拼接。江东军的“懈怠”似乎过于均匀,各处营垒皆是如此,彷佛事先约定好一般。几次小规模的接触战中,敌军败退得“恰到好处”,既显得狼狈,又未伤及筋骨,更像是主动后撤。还有那断肠谷,斥候多次探查均称无异样,但越是干净,越是让他心生寒意——以陆逊之能,岂会忽略如此重要的战略要地而不加利用?除非……他有意为之。
“不……不对。”邓艾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陆逊……逊非是疲敝,乃……乃是示弱!意在诱我!”
他转向众将,声音斩钉截铁:“传令!停止一切袭扰,各营紧守,加强戒备,没有我的将令,任何人不得出击!违令者,军法从事!”
“什么?!”魏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邓将军!此时退缩,岂不前功尽弃?”
“此非退缩,乃是……乃是避实击虚!”邓艾走到沙盘另一侧,指向庐陵以南,“陆逊重兵布防于庐陵正面及断肠谷,其南部……南部必然空虚!我军可……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手指点向赣县方向:“派一支偏师,大张旗鼓,做出绕过庐陵,直扑赣县之态势!赣县若失,庐陵将成孤城,陆逊……逊必不能坐视!届时,是……是真疲敝,还是假埋伏,一试便知!”
魏延和勃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恍然。魏延抚掌道:“妙啊!攻其必救,逼他动弹!”
勃扎也咧嘴笑了:“还是邓将军脑子好使!”
就在邓艾调整策略的同时,庐陵城内的陆逊,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联军袭扰的突然停止。
“哦?停止了?”陆逊轻叩桌面,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凝重,“邓艾……竟能忍住不出击?看来,我倒是小觑了他的耐心与谨慎。”
凌统伤愈大半,此刻也在帐中,闻言道:“都督,是否我军示弱之计,已被其看破?”
“看破与否,尚难定论。”陆逊沉吟道,“然,其按兵不动,便是我计策失败。此人……确是我江东大敌。”他走到窗边,望着南方,“他不会一直等待,必有后手。其目标……会是哪里?”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目光投向了舆图上的赣县。赣县是庐陵郡南部重镇,囤积粮草,连接豫章,若此地有失,不仅庐陵侧翼洞开,整个豫章郡都将暴露在兵锋之下。
“传令!”陆逊迅速做出决断,“命韩当老将军,即刻率领五千精锐,秘密移防赣县以北三十里处之‘鹰扬山’潜伏。多派斥候,监控通往赣县之要道。若敌军果有南下图谋,务必半道击之,挫其兵锋!”
“另,”陆逊看向凌统,“公绩,你伤势未愈,不宜长途奔袭。你率两千兵马,依旧留守断肠谷预设阵地,但需偃旗息鼓,做出兵力空虚之态。若邓艾主力依旧来攻,你部需死守谷口,为我回援争取时间!”
“末将领命!”凌统抱拳,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不轻。
陆逊的部署,可谓老辣。他并未完全放弃断肠谷的埋伏,而是分兵南下,以应对邓艾可能的“避实击虚”。这既是将计就计,也是临机应变,展现了他作为统帅的全面与灵活。
邓艾的决策迅速化为行动。他命魏延率领六千步骑混合部队,其中包含一千勃扎麾下最擅山地奔袭的蛮族勇士,打出联军主力旗号,大张旗鼓地向南移动,做出直扑赣县的姿态。而邓艾自己,则与勃扎率领剩余主力,悄悄向断肠谷方向逼近,一旦陆逊主力被调动南下,他便要趁机拿下这个咽喉要道,兵临庐陵城下!
魏延率军南下,行动迅速。他深知自己肩负着调动敌军主力的重任,一路毫不掩饰行踪,旌旗招展,烟尘滚滚。然而,就在部队行至一处名为“鹰扬山”的险要地段时,前方斥候飞马来报:“将军!前方山谷发现大队江东军埋伏!看旗号,是韩当!”
“韩当?”魏延勒住战马,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熊熊战火,“果然被邓将军料中!陆逊分兵了!儿郎们,随我破敌!”
他毫不犹豫,下令部队展开攻击阵型。汉军步卒结成严整的方阵,盾牌如墙,长矛如林,稳步向前推进。而那一千蛮族勇士,则在勃扎副将的率领下,如同灵猿般散入两侧山林,试图从侧翼攀爬,袭击江东军埋伏的高地。
鹰扬山之战,瞬间爆发!
韩当埋伏于此,本欲半道截杀,打联军一个措手不及。却没想到魏延来得如此之快,攻势如此之凶悍!
“放箭!”韩当立于山腰,白须飘拂,手中长刀前指。
刹那间,山谷两侧箭如雨下,密集地射向推进的汉军方阵。盾牌上瞬间插满了箭矢,叮当作响,不时有士卒中箭倒地,但汉军阵型丝毫不乱,依旧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
“弩炮!瞄准两侧高地,给我轰!”魏延怒吼。
联军阵中的弩炮发出沉闷的咆哮,石弹呼啸着砸向江东军埋伏的地点,虽然精度有限,但巨大的破坏力和威慑力,仍有效地压制了部分弓弩手。
“杀!”
眼见箭矢压制效果不佳,韩当深知不能让敌军轻易通过山谷,否则赣县危矣。他亲率精锐,从正面发起了反冲锋!
“来得好!”魏延见状,不惊反喜,一拍战马,挺起长刀便迎了上去!
两员猛将,如同火星撞地球般战在一处!魏延刀法大开大阖,势大力沉,每一刀都带着破风之声,猛烈劈砍;韩当虽年迈,但经验老到,刀法沉稳狠辣,守得滴水不漏,偶尔反击,亦是刁钻致命。刀光闪烁,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两人周围丈许之内,无人敢近。
主将搏命,麾下士卒更是杀红了眼。汉军步卒与江东精锐在山谷中展开了惨烈的肉搏。长矛对刺,刀盾互斫,鲜血瞬间染红了土地和山石。蛮族勇士也从侧翼山林中杀出,他们不依常法,悍不畏死,利用灵活的身手和淬毒的家伙,给江东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和恐慌。
这场遭遇战,从午后一直杀到日头西斜。山谷中尸横遍野,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伤亡。魏延与韩当大战百余回合,不分胜负,各自身上都带了伤。最终,眼看无法迅速击溃韩当,而赣县方向已有援军旗帜出现,魏延担心孤军深入,果断下令交替掩护,向后撤退。
韩当虽击退了魏延,但自身损失亦是不小,加之担心联军另有诡计,也未敢深追。鹰扬山血战,双方可谓两败俱伤,谁也未达成预定战略目标。
就在鹰扬山杀声震天之时,邓艾亲率的主力,已悄然逼近了断肠谷。
谷口静悄悄的,与往日并无不同,甚至比平时更加安静。但邓艾却嗅到了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他派出最精锐的斥候,利用钩索和夜色,从绝壁悄悄攀上谷地两侧的高地。回报的消息让他心头一沉:高地上,并非空无一人!虽然旗帜不显,人马无声,但依稀可见埋伏的痕迹,以及那隐藏在岩石林木之后,冰冷的兵刃反光!
“果然……然有埋伏。”邓艾深吸一口气,庆幸自己之前的判断。若他真的贪功冒进,一头撞入这断肠谷,后果不堪设想。
他没有选择强攻,也没有立刻撤退。而是下令部队在谷外险要处扎营,做出长期对峙的姿态,并故意让炊烟袅袅升起,彷佛主力尽在于此。
他要让凌统,让可能还在关注此地的陆逊相信,他邓艾的主力已被牢牢吸引在断肠谷外。同时,他暗中派遣快马,将鹰扬山战况及断肠谷确有埋伏的消息,火速传回泉陵,并询问庞统下一步方略。
这一夜,断肠谷内外,双方数万大军隔空对峙,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杀机。邓艾与陆逊,这两位年轻的统帅,虽未直接照面,却已通过各自的调兵遣将、谋篇布局,进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智力交锋。
邓艾识破了陆逊的诱敌之计,避免了联军主力覆灭的危机;而陆逊也凭借敏锐的洞察力和快速反应,挫败了邓艾“避实击虚”的图谋,保住了赣县的安全。
鹰扬山的血与火,断肠谷的静与谋,共同勾勒出这场战役的残酷与复杂。双方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谁也无法轻易奈何对方。这场围绕庐陵的攻防,在经历了初期的试探、中期的僵持后,已然演变成一场更加考验耐心、韧性与全局谋划的消耗战。而真正的破局点,或许已不再局限于这陆路一隅,那游弋于彭蠡泽(鄱阳湖)之上的江东与交州水军,其动向将越来越深刻地影响这场大战的最终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