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日的阳光洒在龙川江宽阔的江面上,泛起粼粼金光。此处位于南海郡东北部,龙川江(今东江)于此汇入大海,江口开阔,水流相对平缓,两岸丘陵环绕,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避风良港。
此刻,这座新辟不久的龙川水寨内,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数以千计的工匠、民夫以及部分士卒正在紧张地劳作。号子声、锯木声、锤击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充满力量的乐章。
江岸边,巨大的船坞已经初具雏形,龙骨如巨兽的骨架般匍匐在地。更远处的江面上,数十艘大小不一的船只停泊着,其中既有缴获自江东或本地豪强的旧式艨艟、走舸,也有几艘正在试航的新造船只,样式与传统的江东战船颇有不同,船首更为尖锐,船身似乎也更注重稳定性。
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颌下微须的将领,身披寻常皮甲,未着华丽袍服,正站在一艘新下水的斗舰船头,仔细查看着船舷与桨舵的连接处。他手指用力按压着木材接缝,又俯身观察水线下的部分,神情专注,不放过任何细节。此人正是原荆州水军督将,如今归属陈暮麾下,却许久未在核心舞台露面的——文聘,文仲业。
“此处榫卯还需加固,多刷两遍桐油。江海风浪不同,此处若渗水,战时便是致命之患。”文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
身旁负责督造工坊的工曹掾史连忙躬身应道:“文将军放心,下官即刻命人整改。”
文聘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整个忙碌的水寨,眼神复杂。自襄阳城外决意追随陈暮南渡,他便深知这是一条艰难之路。交州偏远,水军基础几近于无,与他在荆州时统领数千楼船斗舰、纵横长江的盛况不可同日而语。这段时间,他几乎隐姓埋名,全身心扑在了这龙川水寨的筹建和水军幼苗的培育上。没有大战的荣耀,只有琐碎繁杂的工作与训练,这对于一名惯于冲锋陷阵的将领而言,无疑是种磨砺。
“仲业将军!”一名亲兵快步从跳板跑来,抱拳道:“广信来令,主公差庞军师前来巡视水寨,已至十里外。”
文聘眼中精光一闪,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沉声道:“知道了。传令,各营整肃,准备迎接庞军师。”
他心中明了,周瑜既去,主公的战略重心虽暂定内修,但未来的目光必然投向大江。他文聘和这支初生的水军,是时候从幕后走向台前了。
庞统乘坐的马车在亲卫护送下,抵达龙川水寨时,已近黄昏。夕阳将江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水寨的喧嚣也稍稍平息。
文聘早已率领水寨主要将领及工曹官员在寨门前等候。见到庞统下车,文聘上前一步,抱拳行礼:“末将文聘,参见军师。”
庞统依旧是那副不拘小节的模样,矮小的身材裹在厚厚的棉袍里,细长的眼睛扫过文聘及其身后诸人,最后落在远处初具规模的船坞和江面上的船只上,最角微微扯动了一下,算是笑容:“文将军辛苦了。主公常言,龙川之事,关乎未来,将军在此默默耕耘,功莫大焉。”
文聘神色不变:“此乃末将分内之事,不敢言功。军师,请。”
一行人步入水寨,庞统边走边看,不时询问几句工坊进度、木材来源、工匠招募等情况,文聘一一作答,条理清晰,数据详实。
来到中军大帐,屏退左右后,庞统直接切入主题:“仲业,主公之大计,你应知晓。陆上强军,有子龙、汉升、文长操持,已见成效。然欲图荆襄,乃至江东,无水师则如勐虎失一翼。主公遣我来,一是察看水寨进展,二是要听你直言,以此为基础,我交州水军,需多久方可与江东水师一较短长?哪怕只是在其面前,拥有自保与牵制之力?”
文聘沉吟片刻,显然对此问题早有思考。他走到帐中悬挂的简陋江海图前,沉声道:“军师,江东水师经营数代,楼船林立,舟师经验丰富,更有周瑜……唉,其基础远非我辈能及。若想正面争锋于大江之上,非十年之功,难言必胜。”
他话锋一转,手指点向地图上的交州海岸线及荆南水系:“然,水军之用,非仅限大江决战。我交州水军,亦有自身优势。其一,可依托交州漫长海岸,巡弋南海,护卫商路,亦可自海路北上,袭扰江东之会稽、吴郡沿海,令其防不胜防。其二,荆南之地,如零陵、桂阳,境内湘、漓、澧、资等水网密布,虽不及大江浩瀚,却正适合中小战船往来驰骋。我军若能打造一支精于内河作战、善于登陆突袭的‘舟步混合’之师,便可绕过江东倚重的江陵水寨,从其侧翼肋部切入荆南!”
庞统细眼中光芒闪动:“说下去。”
文聘受到鼓励,语气也更坚定了几分:“故,末将以为,我交州水军,不当一味追求与江东比拼楼船巨舰,而应扬长避短。当前之要务,乃是打造两种船只:一为可适应沿海航行、载兵数百、具有一定抗风浪能力的海鹘级战船,用以开拓海上战线;二为吃水浅、转向灵便、载兵数十至百余的艨艟、赤马舟,专司内河作战与突袭。同时,严选熟悉水性、悍勇敢战之卒,与步军协同演练登陆、抢滩、沿河破袭等战法。”
“若资源充足,工匠得力,辅以严格操练,”文聘估算了一下,肯定地道,“一年之内,我可练成一支五千人的基础水军,拥有海鹘船二十艘,各类内河战船百艘。虽不足以横扫大江,但足以护卫我交州海疆,并可在荆南水网地带,与韩当之辈周旋,甚至……觅得战机,切断其泉陵与江陵之间的水路联络!”
庞统听完,抚掌笑道:“好!主公果然没有看错人!仲业将军不仅精通水战,更深谙‘因势利导,避实击虚’之理!你此策,正与主公‘积蓄力量,剑走偏锋’之略相合!”
他站起身,肃然道:“主公已下令,倾交州之力,支持龙川水寨。所需工匠、木材、钱粮,优先调拨。你要的悍卒,可从各军善水者中遴选,亦可招募沿海疍民、渔户。一年之期,主公便给你一年!届时,我要看到一支能在荆南水泽中,撕开缺口的‘蛟龙’之师!”
文聘深吸一口气,抱拳躬身,声音铿锵有力:“末将文聘,必不负主公与军师重托!定为我交州,练出一支可堪大用的水上劲旅!”
数日后,广信州牧府。
庞统将龙川水寨之行的情况向陈暮及核心层做了详细汇报。
“……文仲业确有大将之才,不骄不躁,沉心实务,所谋水军发展之策,切合实际,眼光独到。”庞统最后总结道。
陈暮面露欣慰之色:“仲业乃诚信重义之人,既归心于我,必竭尽全力。他将水军发展方向定为‘海陆并进,侧重内河’,实乃老成谋国之言。江东水师强大,若与之硬拼,正中其下怀。而我交州水军若能如匕首般,从江河支流乃至海上,插入荆南腹地,其效未必弱于正面决战。”
赵云赞道:“文将军此策,与我步骑在山地作战之设想,可相互呼应。未来若北进荆南,水步并进,令敌首尾难顾。”
魏延也难得地对水军产生了兴趣:“若能乘船直插敌后,可比两条腿跑快多了!主公,末将日后也想试试这水陆并进的打法!”
陈暮笑道:“皆有机会。既然方向已定,便全力支持文聘。传令,升文聘为横江中郎将,都督交州诸水军事宜,龙川水寨升格为龙川水军大营,一应所需,由庞军师协调各郡,优先保障。”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毅:“陆上之砥石,需水上之舟楫承载,方能渡越天堑,利及远方。文聘,便是我为未来准备的‘渡江之舟’!诸位,陆上强军,水上兴师,双管齐下,我交州之力,必将再上一层!”
“主公英明!”
随着对文聘和水军建设的明确支持,交州的战争体系变得更加立体和完善。一支未来的水上利刃,开始在龙川江畔悄然铸炼。
就在交州上下紧锣密鼓地积蓄力量之时,外部的暗流并未停歇。
江东,秣陵。
孙权秘密召见了负责情报刺探的校事吕壹。
“交州近来有何异动?那陈暮,果真只是在种田修渠吗?”孙权沉声问道,他对陈暮的“缓和”姿态始终抱有极大的怀疑。
吕壹躬身答道:“回禀主公,明面上,交州确在大力推行农政,兴修水利。然细作回报,其广信、龙川等地,工坊林立,日夜赶造军械。尤其龙川江口,新建庞大水寨,由降将文聘主持,打造战船,操练水军,规模不容小觑。”
“文聘?刘表那个水军督将?”孙权眉头紧锁,“陈暮果然贼心不死!他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此外,”吕壹补充道,“我方在豫章、庐陵的官员发现,近来有不明身份之人频繁接触山越各部首领,馈以金帛,似有拉拢之意。怀疑……与交州细作有关。”
孙权勐地一拍桌案,怒道:“陈暮小儿,欺人太甚!竟将手伸到我江东腹地!”他强压怒火,对吕壹道:“加派人手,给孤盯紧交州,尤其是龙川水寨和荆南边境!还有,那些与交州暗通款曲的山越头人,查出一个,剿灭一个!绝不能让其成势!”
“诺!”
同样的,许都的曹操也收到了类似的消息。
“文聘?陈暮居然启用他在打造水军?”曹操捻须沉吟,“看来此子图谋不小,并非安心偏安之辈。他避开了与江东水师正面争锋,转而寻求内河与海上突破……倒是另辟蹊径。”
他看向贾诩:“文和,看来我们给孙权的那根刺,还不够尖。或许,该让孙权更清楚地认识到,他真正的威胁来自南方了……”
天下棋局,风云变幻。交州的沉默发展,并未让对手放松警惕,反而因其展现出的潜力和不同于常规的路径,引来了更多忌惮与算计。陈暮这块“砥石”,在默默磨砺自身的同时,其所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改变着整个南方的力量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