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博望城的护城河还结着薄冰。龙弈站在城头打磨短刀,刀锋映着他眼下的青黑 —— 连着三夜没合眼,中军帐的烛火总在寅时才熄。阿婷端来的姜汤在陶碗里泛着热气,她伸手想替他拢紧披风,却被刀光晃了眼。
“小心些。” 她指尖悬在他颈侧,那里有道新添的划痕,是昨夜试刀时不慎划的。姑娘的指甲修剪得圆润,轻轻蹭过他的皮肤,带着草药的清苦气。
龙弈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薄茧蹭得她发痒:“项老将军今早来报,南楚的三万援军到了淮水。” 他把刀鞘往城砖上磕了磕,铁锈簌簌落在冰面上,“说是援军,我看是来盯着咱们的。”
话音未落,赵彻的弓梢在垛口上敲出轻响。老将军的箭囊空了大半,左臂的绷带又渗了血:“东齐的细作抓到了,在粮仓的粱米里藏了巴豆。” 他将个油布包扔在地上,滚出几粒染着黑斑的米粒,“幸亏阿婷姑娘检查得仔细。”
阿婷的脸微微发烫。她昨夜巡营时,见粮囤的麻袋有被翻动的痕迹,便抽了把米出来细看,果然发现异样。此刻被赵彻点破,指尖不由得绞紧了帕子 —— 那帕子还是龙弈送的,绣着对戏水的鸳鸯。
“萧衍这是急了。” 龙弈用刀尖挑起那粒染毒的米,阳光穿过半融的冰面,在米粒上折射出诡异的光,“他打不过咱们,就来阴的。”
“何止阴的。” 赵勇的铁枪从石阶那头拖过来,枪杆在冰上划出刺耳的响。老人掀开帐帘时,带进股寒气,银须上挂着霜花,“方才收到急报,秦将赵破亲率五万大军,已经过了落马坡。”
帐内的烛火猛地跳了跳。项云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子溅在他的铁枪上 —— 那枪杆缠着防滑的麻绳,是用三十年的老楠木做的,枪头的寒芒能映出人影。“三面受敌,这是要把咱们困死在燕回山。”
凌丰的银枪往地上一顿,震得案上的茶杯跳起来。少年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枪缨扫过苏雅的发梢:“怕什么!咱们连鹰嘴崖都闯过来了,还怕他们不成?” 他说话时,目光总往苏雅那边瞟,却在撞上姑娘的眼神时慌忙躲开。
苏雅正低头整理苏信留下的医书,听见这话,忽然抬头道:“我哥的札记里写过,赵破的军队粮草周转慢,每次行军都带着大量的伤药,可见他的部下很容易水土不服。” 她把札记往前推了推,纸页上有苏信娟秀的字迹,“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龙弈翻看札记时,指腹蹭过页边的批注:“三月初三,见秦军多生冻疮,可用辣椒水擦拭。” 他忽然笑了,将札记递给赵彻:“赵将军,你带些人手,去落马坡的溪流上游,把咱们储备的辣椒都倒进去。”
“妙计!” 赵彻的弓瞬间绷紧,“赵破的部下多是北方人,沾了这水,保管浑身发痒,哪还有力气打仗。”
正说着,亲兵撞开帐门,手里举着封插着羽毛的急报,甲胄上的冰碴子往下掉:“报 —— 东齐的援军哗变了!他们说咱们克扣军饷,已经把西城门围了!”
龙弈猛地站起,短刀 “哐当” 撞在甲胄上。他冲到城楼上,果然见西城门下黑压压一片,士兵举着盾牌,正往城门上射箭,箭杆上的羽毛在风中乱颤。
“领头的是东齐的偏将军,姓柳。” 赵勇的铁枪指向人群中的那个红缨,“我早看他不顺眼,上次分粮草时,就他闹得最凶。”
龙弈忽然注意到,那些士兵的甲胄下,隐约露出东齐军的军服。他心里咯噔一下,刚要下令,就见柳将军的马前,跪着个五花大绑的人 —— 竟是负责押送军饷的小校。
“龙弈!你敢克扣我军军饷,还私藏兵器!” 柳将军的长戟指向城头,“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拿下你这乱臣贼子!”
帐内顿时炸了锅。项云的铁枪往地上一顿:“胡说八道!军饷都是按人头分发的,怎么可能克扣!” 老人气得胡须发抖,却在看见柳将军身后的旗号时,忽然住了口 —— 那旗号虽是东齐的,旗杆却是西秦特有的枣木杆。
“是反间计。” 龙弈按住项云的肩膀,目光沉沉,“柳将军早就投靠了赢昭,他这是想借哗变打开城门。” 他转向凌丰,“你带五百人,从密道绕到西城门后,听我号令行事。”
凌丰领命时,苏雅往他怀里塞了个药囊:“这里面是解毒的药丸,万一……”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帮少年理了理歪斜的头盔。
暮色降临时,西城门的喊杀声越来越烈。柳将军见龙弈迟迟不开门,便下令撞门,巨大的木槌 “咚”“咚” 地砸在门板上,震得城砖簌簌往下掉。
“差不多了。” 龙弈望着城下越来越密集的人群,忽然挥了挥手,“放箭!”
箭雨如蝗般落下时,凌丰的军队恰好从密道杀出。东齐士兵腹背受敌,顿时乱了阵脚。柳将军想策马逃跑,却被赵勇的铁枪挑落马下 —— 老人的枪尖离他的咽喉只有寸许,寒芒吓得他面如土色。
“说!赢昭许了你什么好处?” 赵勇的银须几乎要碰到柳将军的脸,铁枪微微用力,逼出几滴血珠。
柳将军抖得像筛糠,断断续续地说:“他…… 他说只要拿下燕回山,就封我做西秦太守……”
龙弈没再听下去,转身望向落马坡的方向。
阿婷递来块热饼,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骨:“别担心,咱们还有后手。” 她指的是那些被辣椒水浸泡过的箭矢 —— 赵彻已经带着人,在秦军必经的山道上设好了埋伏。
龙弈咬了口饼,忽然笑了。他望着帐内忙碌的身影:赵勇在擦拭他的铁枪,项云在检查炸药,凌丰正帮苏雅捆扎药箱,赵彻在调试弓弦…… 这些人,都是他可以托付后背的弟兄。
夜风穿过城洞,带来远处的号角声。龙弈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的纹路被摩挲得发亮。
天边的残月隐入云层时,龙弈忽然听见苏雅低低的啜泣声。他走过去,见姑娘正对着苏信的札记落泪,纸页上有行小字:“愿天下无战,百姓安康。”
“会有那么一天的。” 龙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等咱们平定了战乱,就在这里种满桃花,让百姓们过上安稳日子。”
苏雅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却点了点头。凌丰往她手里塞了块糖,少年的耳尖又红了,却故作镇定地说:“吃块糖就不苦了。”
帐外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胜利的调子 —— 赵彻的埋伏成功了,秦军果然因为水土不服,乱了阵脚。
晨光穿过半开的帐帘,照在众人的脸上,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战斗,也即将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