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没来得及凝在草叶尖,晒谷场的土灶已经冒了烟——铜锅架在柴火上,半瓢糙米裹着马齿苋碎滚出稠香,小丫头捧着陶碗蹲在灶边,鼻尖跟着蒸汽晃:“晴姨,粥甜!”
苏晴往锅里添了把晒干的野蒜碎,搅着粥香漫开:“今天翻地得费力气,多吃两勺。”
周婶攥着个布包从地窖出来,里头是攒了两年的萝卜籽,纸包外头裹了三层油纸,拆开时还带着干香:“这籽是前年收的,晒得透,只要土润就能冒芽。”陈婶扛着把缺了齿的锄头过来,锄头柄磨得发亮:“这是村头老李家的旧家伙,我昨天在废墟里扒出来的,还能用。”
工具凑了四样:缺齿锄头、木耙、石片铲,还有根裹了麻绳的粗木棍。刘婶扶着腰把萝卜籽分成小份,指尖划过纸包边角:“这籽金贵,撒的时候得匀着点。”
小丫头抢着抱石片铲,刚跑两步就被陈婶拉住:“地边草窠深,跟着我走,别踩了要翻的土。”
山脚下的枯地在晨雾里铺了半亩,土皮硬得像焦壳,陈婶抡起锄头往下砸,“当”的一声震得手麻:“这地旱了半载,得先敲碎土块。”张嫂找了块圆石当槌,蹲下来把锄头刨开的土块砸得细碎,石片擦过土面,翻出底下浅褐的湿泥:“这土底子好,就是表层干,浇点溪水就能活。”
苏晴拎着木桶往地里泼了半桶溪水,湿泥裹着土香漫开,小丫头蹲在边上捡石子,忽然举着块带纹路的陶片喊:“晴姨!这能装籽不?”那陶片是旧碗碎的,边缘磨得光滑,苏晴接过来擦干净:“正好,把籽倒这里头,撒着匀。”
周婶蹲在土垄边画浅沟,指尖沾着泥:“沟别深,半指就行,籽撒进去盖层薄土,踩两脚压实。”小丫头捏着萝卜籽往沟里撒,指尖沾了籽香:“周婶,这籽能长多大的萝卜?”周婶掐了根草茎比划:“能长你胳膊粗,脆甜,生啃都解渴。”
日头爬高时,土垄已经整出了六排,陈婶擦着额角的汗,后背的布衫浸出湿痕:“这地看着小,翻起来真费力气。”刘婶把腌马齿苋装在陶碗里递过来:“吃点垫垫,这菜咸,能顶饿。”
正啃着菜梗,张嫂忽然直起腰往山路口看:“那是不是有人?”
薄雾里晃着个单薄的身影,衣衫撕得挂了絮,头发沾着草屑,走两步就晃一下。等近了才看清是个二十来岁的妇人,怀里抱着个裹着破布的小娃,嘴唇干得裂了皮:“大姐……能给口吃的不?俺们村被水冲了,娃两顿没吃了。”
女眷们都停了手,陈婶往旁边挪了挪,攥紧了手里的锄头。苏晴走过去,先看了眼妇人怀里的娃——小脸皱着,呼吸轻但匀,只是没力气睁眼。她从怀里摸出个裹好的菜团,是早上剩的糙米拌野菜:“就这点,你先喂娃。”
妇人接过去手抖得厉害,掰了小块往娃嘴里送,声音带着哭腔:“俺男人去寻粮,没回来……就剩俺娘俩了。”周婶递过去半瓢溪水:“慢着喂,别呛着。”
等娃含着菜团缓过来点,苏晴才低声问:“你从哪边来的?路上还有别人不?”
“从西边王家庄,就俺娘俩走出来的。”妇人抱着娃往地上蹲,“大姐,俺们没处去,能在你们这歇会儿不?就歇半天,不蹭吃的。”
张嫂扯了扯苏晴的袖子,眼神里带着警惕。苏晴看了眼妇人怀里的娃,又看了看晒谷场的方向:“歇可以,但只能在村口的破屋,别往晒谷场去。”她又拿了个小布包,装了两把炒过的螺蛳干:“这东西泡水煮软能吃,你拿着路上用。”
妇人千恩万谢地抱着娃往村口走,周婶看着她的背影叹口气:“灾年里,谁都难。”陈婶把锄头往土垄上一戳:“还是得防着点,万一她是探路的呢?”苏晴蹲下来继续撒籽:“先看着,要是她没坏心,等娃好点了,能帮着摘菜拾柴也行。”
日头偏西时,六排土垄都撒好了籽,周婶把枯草铺在垄上:“盖层草能保墒,过个五六天就能冒芽。”小丫头趴在垄边看:“晴姨,芽芽什么时候能长出来?”苏晴摸着她的头:“等下两场雨,就能看见绿尖尖了。”
回到晒谷场时,铜锅又熬上了粥,这次加了新挖的野菜根,香得更沉。刘婶把今天翻地时捡的野葱洗干净,切碎了撒在粥里:“这葱比蒜还香。”
小丫头扒着碗问:“晴姨,那个阿姨和小弟弟会好吗?”苏晴舀了勺粥吹凉:“会的,只要好好吃饭,就能好起来。”
周婶坐在灶边补着破布衫,忽然抬头:“明天我去后山看看,听说老林边有片野荠菜,现在正是嫩的时候,挖回来能包菜团子。”陈婶立刻接话:“我跟你去,后山路滑,俩人有个照应。”
苏晴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心里盘算着:萝卜籽种下去了,螺蛳酱还能撑半月,糙米省着吃能吃二十天,要是能挖到荠菜,再捞点螺蛳,这日子就能再稳点。
夜风吹着晒谷场的草席,小丫头已经抱着陶碗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粥粒。女眷们低声说着话,声音裹在夜的暖里——枯地种下的籽,檐下歇脚的客,灾年里的每一点暖,都像这灶膛里的火,烧得慢,却能把寒夜烘出点软和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