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有序地打扫着战场,竺赫交代完,走到伤兵营,远远便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
蔚隅蹲在一个伤者脚边,细心地替他包扎,阳光刺破云层均匀地洒在他认真严肃的脸上,卷翘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小片阴影。
“阿隅……”
竺赫大踏步走过去,蹲到蔚隅身边,那士兵作势要起身,被竺赫按住。
“莫来捣乱。”蔚隅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我哪儿有捣乱?”竺赫委屈地撇嘴,可怜巴巴地道:“我也受伤了,你怎么不替我看看?”
“哪里受伤了?”蔚隅紧张地拉着竺赫的手,“为何不早说……”
“这里。”竺赫反抓着蔚隅的手放到胸口处,“心受伤了。”
“滚!”蔚隅推开竺赫,送了他一个白眼,“再假装伤员就把你打瘸。”
“阿隅好狠的心呐。”竺赫无聊地扒拉着药箱,满眼新奇:“这是什么?”
“莫要捣乱……”
蔚隅一巴掌拍在竺赫手上,重重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我走,我走。”竺赫怏怏地收回手,撇嘴道:“我让人送晚膳到这里来,还是你现在跟我走?”
“送过来吧,我很忙。”蔚隅抽空捏了捏竺赫的脸,笑道:“辛苦少主了。”
“为夫人效力是我三生有幸。”
竺赫起身,踏着欢快的步伐朝火头军走去。
不多时,竺赫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拉着蔚隅净了手,坐到棵树下。
行军的伙食很简单,烙饼肉粥,外加一小碟肉干。
蔚隅吃的津津有味,竺赫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跟着我,苦了你了。”
“嗯?”
蔚隅嘴里塞满烙饼,还嚼着肉干,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丹凤眼轻轻眨巴着。
“没什么。”
竺赫将他额前的头发揽在耳后,坐在蔚隅身边,陪着他吃完东西,收了食盒,叮嘱他晚上早些休息后,便离开了。
苏昭和果然不负他所望,将漏网之鱼一网打尽,己方无一人伤亡,踏着月色带着人入了城。
“克敌制胜,今晚怎么着也得举办一个庆功宴。”易木提议道。
“宛城刚破,今晚应当加强巡逻,以免胡人趁夜突袭才对。”苏昭和不赞同。
“胡人刚刚大败,哪有多余的力量偷袭?苏将军你就是太过谨慎了。”
“胡人狡诈,不得不防。”
“苏将军说的对。”竺赫点点头,话锋一转道:“不过将士们风餐露宿了一路,又全神贯注打了这么一场胜仗,确实该庆祝庆祝。”
“少主……”苏昭和眉头紧皱,拱拱手道:“既如此,那我带兄弟们去巡逻……”
“无需如此。”竺赫摆摆手,“今夜天色已晚,明日再庆祝吧,给众将士们好好歇息一晚,明日庆祝也不迟。”
三人互相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和无奈。
几人意见相左,竺赫却取了折中的方法,看似谁都不得罪,其实同时得罪了三人。
“没其他事情的话便定了,今晚由易木将军安排值守巡逻。”
“是,末将告退。”
“末将告退。”
几人一前一后离开,竺赫捏了捏眉心,无奈叹气。
这几人整天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个不停,毫无意义,偏偏他又不能偏袒任何一方。
“你还不打算休息吗?”
蔚隅从院子外走来,放下药箱,坐到竺赫身边,轻轻靠着他。
“嗯……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竺赫摸了摸蔚隅的发梢,“你先去洗漱休息。”
“睡不着。”蔚隅坐在垫子上,将脑袋靠在竺赫大腿上,“你要在宛城驻扎多久?”
“少则半月,多则两月,苏将军会尽快调人过来驻守。”竺赫低头亲了亲蔚隅的额头,“辛苦阿隅陪我了。”
“那你定要好好犒劳我。”蔚隅闭着眼睛,在竺赫腰上蹭了蹭,“以后万不能再像今日一般闯阵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那阵太过普通,困不住我,我心中有数呢。”竺赫刮了刮蔚隅的鼻梁,“明日庆功宴,阿隅记得多吃些肉。”
“吃不下。”
只要一闭上眼,看到的全是断肢残腿。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面对战场的心理准备,但一时半会儿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竺赫抬手揉了揉蔚隅的发顶,“我送你回凛都吧。”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蔚隅抱着竺赫的腰,“旁人都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在你身边,我很安心。”
凛都好吗?很好。
可他终究是外人,行动处处受限,无论去哪里都有一堆人,竺赫是他唯一的亲人。
“师父他们……”竺赫叹了口气,“委屈阿隅了。”
兰华夙喻掌管北境多年,又是他爷爷麾下的大将,能力威望都在他之上,他们对蔚隅存疑,旁人无法轻易令其改观。
蔚隅良善大度,能够理解兰华,但总归是受了委屈,竺赫也没有办法,只能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早日接手北境事务。
又处理了一些事务,竺赫揉着酸疼的脖颈,打算叫蔚隅睡觉才发现他靠在自己腿上已经睡着了,眉头还微微蹙着。
“辛苦阿隅了。”
竺赫伸手抚平微蹙的眉头,在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胡人劫掠成性,又铺张浪费,宛城仓库内的物资被毁了大半,还要匀出一部分来接济城中百姓,庆功宴便办的简单,只是比平日多了几个菜。
竺赫和几个将领坐在一起,蔚隅被他拉着坐在身旁。
“少主好福气啊,夫人不但漂亮而且还会医术。”易木端起陶碗,“我敬夫人一杯。”
“将军谬赞。”
蔚隅端起碗,一口气喝完酒,别过脸咳了起来。
“这酒烈,你别喝。”
竺赫给他递水,轻轻抚着他的背。
“嗳,少主你这话就不对了,烈酒配美人,正正好。”
“我也敬夫人一杯,谢夫人不辞辛劳救治营中伤病。”苏昭和抬手,饮完碗里的酒,将碗倒扣过来:“夫人随意。”
“我帮……”
竺赫刚端起碗就被蔚隅夺下,自个儿倒满一碗,一口喝完。
蔚隅用手背抹掉唇边的酒渍:“职责所在。”
“哈哈哈哈,夫人爽快!少主你也不要拘着,敞开喝!”
“对啊少主,你不喝完这一坛,我们都看不起你。”
一个先锋官拍开一坛酒放在竺赫手边,其余将士也开始起哄。
“喝喝喝,少主,让他看看你的厉害!”
“喝,敞开喝!”
“一坛酒而已,少主不会怕了吧?”
“少主看起来就不像会喝酒的样子嘛。”
“我是怕你们不够喝才没喝的,既然大家都有的喝了,那我可就不装了。”
竺赫站起身,拎起酒坛,仰着头,酒液顺着唇角滑落,打湿衣襟。
“少主海量。”
一群人见他喝完,又拎来几坛分着喝了,暑气蒸腾,醉意渐浓,得了畅快的众人各自回了睡处休息。
晚膳时换了中午值守的人庆功,一个宛城本地的士兵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坛酒,神神秘秘地分给众人。
“你这酒泡了什么?血红血红的。”易木端起酒闻了闻,“还挺香。”
“好东西,绝对是好东西。”那士兵拍着坛子,“我老爹藏了十年的呢。”
“这都被你搞来了,你老爹竟没追着你打?”
“打什么打。”那士兵脸上有些落寞,苦涩地笑了笑,“我倒还希望他现在能来打我。”
“这……”调侃的士兵哑然,良久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顺变。”
“嗐,没什么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嘛。”
分酒的士兵继续分酒,气氛再次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