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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钧收起笑容,认真道:“我跟大人说能造出指南车,他就给我加俸了。”
尚方丞一听,气得抬脚就踹:“你这蠢材!害死我了!早叫你低调点,改良织绫机就飘了?还敢夸口造指南车?那玩意儿是你能做的?”
马钧委屈道:“大人,我真能造。之前有些地方没想通,但尚方令大人一点拨,我就全明白了。”
尚方丞瞪圆了眼:“他指点你造指南车?”
“对啊!”马钧兴奋起来,“大人您不知道,尚方令太厉害了!他几句话就让我豁然开朗。我以前还以为古书上的指南车是假的,根本造不出来。”
“可尚方令大人说,指南车一定能造!”
“他绝不会骗我!”
尚方丞盯着马钧,忽然皱眉:“你……怎么不结巴了?”
马钧一愣,摸了摸喉咙:“咦?真的不结巴了?”
另一边。
李牧已策马离开匠坊。
在他看来,马钧的口吃源于自卑。
工匠本就受人轻视,即便马钧是博士,依旧低人一等。
一个少府小吏,连饭都吃不饱,何其可悲?
尚书府内,荀彧眉头紧锁,盯着面前的尚方丞:一个匠人博士的俸禄竟与五经博士相同?尚方丞,你莫不是在说笑?
尚方丞慌忙解释:尚书令大人明鉴,下官岂敢妄言!这是尚方令大人的意思,说马钧的俸禄从今日起与五经博士看齐。尚方令大人还特意嘱咐,若此事办不妥,下官这尚方丞的职位就保不住了。
简直荒谬!荀彧沉声道:匠人博士怎能与五经博士相提并论?若真如此,许都的五经博士们还不得天天来寻我理论?
尚方丞面露难色:大人,您就饶了下官吧......心中暗想:两边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啊!
荀彧冷哼一声:此事我自会去找显谋商议,你不必再管了。
此刻荀彧确实动了真怒。平日里李牧从不过问少府散吏的俸禄事宜,今日却突然要为一名匠人博士争取与五经博士同等的待遇。
虽说都是博士,但匠人博士岂能与五经博士相提并论?五经博士可是正统的儒家名士,至于那些匠人......
士大夫阶层向来对匠人抱有轻视态度。《礼记·王制》中就有记载,对于制作奇技淫巧者,司法官可不经审讯直接处决。《尚书·泰誓》中周武王更是将商纣王的罪状之一归为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
即便荀彧素有王佐之才,受家学熏陶对匠人态度相对公正,但这种公正仅限于律法制度的公平对待。若要他将匠人博士的待遇提升至与五经博士同等,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若此事是其他官员提出,荀彧大可一纸驳回。但偏偏是李牧授意,这就不得不慎重对待了。荀彧深知,李牧此举已是按规矩办事。若自己置之不理,以李牧在关中献策时展现的作风——无论是赠金剑、演三军还是立帝威——谁知道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
今日若搁置不议,来日恐怕连商议的机会都没有了。
荀彧满脸怒容,命心腹前往清泉小筑递上拜帖。尚方丞见荀彧出面处理此事,不敢多言,慌忙退下。
此时李牧正骑马缓行于街市。许都虽禁驰马,但缓辔徐行并无妨碍。经过年余发展,许都之繁华已不逊旧日洛阳。街巷间百业井然,元宵佳节刚过,喜庆余韵犹在城中流转。
忽闻一阵喧嚷声传来:司空家公子打人啦!只见前方一锦衣青年被个健硕少年按在地上痛殴。那少年拳风凌厉,边打边骂:叫你欺压良善!连卖艺人的女儿都不放过!今日便 你又如何!
眼见青年奄奄一息,忽有只手握住少年手腕:此人虽有过错,但再打恐出人命。少年猛然挣脱:多管闲事!那劝架的青年揉着手腕退后:子龙,交给你了。
这二人正是初到许都的赵云与夏侯兰。他们初睹都城盛景,正自惊叹,恰见这少年当街惩凶。精通律法的夏侯兰本欲制止,未料少年力大非常。赵云见状摇头——这位军中素有笑面虎之称的同僚,此刻倒是碰上了硬茬子。
平日里,他总是一副洒脱不羁的模样。
子文,我们走吧。赵云显然不愿节外生枝。
司空家的公子却来了兴致:管完闲事就想溜?我乃司空三子曹彰,可敢与我一较高下!
赵云本欲置之不理,夏侯兰却在旁煽风 :子龙,你连个少年郎的挑战都不敢接?莫非你觉得他不配与你交手?
子文,你这是?赵云诧异地望向夏侯兰,哪有这样火上浇油的?
果然,曹彰被彻底激怒了。
他像头暴怒的幼狮般喝令家丁围住二人:父亲虽告诫我不要惹事,但今日我定要讨教!就算受责罚也在所不惜!
看招!我可没偷袭!
曹彰箭步上前,拳风直取赵云。
夏侯兰还在拱火:子龙快应战,人家都提醒你了,这可不算偷袭哦!
这子文...赵云对好友反常的举动哭笑不得,何必跟个少年较劲?
眼见拳头将至,赵云顺势侧身,轻巧地将曹彰掀开。
曹彰踉跄数步险些跌倒,眼中战意更浓:好俊的身手!敢比试兵器吗?
夏侯兰抢道:小兄弟,子龙枪法天下无双,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不如比力气还有胜算。
就比兵器!曹彰被激得热血上涌,家丁连忙递上铁戟。
围观者渐多,赵云低声道:子文,你到底意欲何为?
夏侯兰附耳解释:我们来许都本就是要见曹操。这少年既是曹操之子,岂非捷径?总不能真去从军吧?
赵云恍然,取下马背上的龙胆枪。
痛快!无论胜负,你这个朋友我曹彰交定了!曹彰见赵云应战,兴奋大喊:报上名来!
银枪轻点,赵云正色道:常山赵云。
竟是赵云?莫非是那位...人群中,轻摇折扇的李牧眯起眼睛,嘴角泛起玩味的笑容。
曹彰大喝一声,铁戟破空而来。这戟法师承典韦,不过他现在还在练习单手戟阶段——典韦说过,双铁戟的根基在于先精通单手戟法。
对这位亦师亦友的猛将,曹彰向来敬慕有加,无论是武艺还是性情都在刻意效仿。
“好戟法!”赵云赞叹道。
曹彰的戟法虽然生涩,但赵云已看出其中精妙之处。
他手中龙胆枪如凤翔九天,招式轻灵飘逸,每一枪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让曹彰速败,又让他能尽情施展。
未几,曹彰突然掷戟于地,忿忿道:“不打了!你这般相让,实在无趣!可敢与我师父一战?”
夏侯兰笑道:“子龙,曹彰公子颇具卫霍之风,盛情相邀岂能推却?敢问公子尊师名号?”
“我师父——”曹彰话音未落,忽见一骑驰来。
李牧轻摇折扇而至:“彰公子,散了吧,莫要阻塞道路。”
曹彰见是李牧,顿时神色大变,急令家丁:“速速散开,休得挡道!”
赵云与夏侯兰相顾讶然,不解此人何以令曹彰如此敬畏。
李牧目光扫过二人,温言道:“彰公子胸襟广阔,只是不喜读书。二位若真有才学,不妨去司徒府应试,何必与孩童较劲?”
此言一出,二人俱是肃然。夏侯兰眼中更添三分惧色。
“该回去读书了。”李牧说罢策马而去。
曹彰苦着脸道:“二位务必来司空府寻我!切记,在许都千万莫要得罪李先生!”言罢悻悻离去。
赵云疑惑道:“曹操麾下竟有这般人物?”
其时曹操帐下,以荀彧、郭嘉最为闻名。郭嘉因寻回玉玺,更是声名鹊起。
夏侯兰沉声道:“子龙可记得黑山军白饶?”
赵云颔首:“可是被曹操火烧三万之众的白饶?”
“可知此计出自何人之手?”
赵云猛然醒悟:“莫非就是这位李先生?”
夏侯兰微微颔首:“依我之见,此人必是曹操帐下谋士,陈留人士李牧李显谋!因其计策狠绝,河北士人皆称其为‘毒士’!”
“方才他看我那一眼,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夏侯兰心有余悸地摸着胸口:“我的心思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赵云转头说道:“虽不熟悉李牧此人,但他方才所言极是‘算计孩童岂是丈夫所为’。”
夏侯兰急得直跺脚:“子龙!你究竟帮谁说话?我方才险些被他吓破胆!”
赵云将龙胆枪挂回马鞍,轻抚马鬃:“先去司徒府应考吧,借此机会更能了解曹司空的为人。”
......
曹彰快步追上李牧,嬉皮笑脸道:“先生也要去司空府?”
“想逃学?”李牧一语道破。
曹彰顿时垮下脸来:“先生,上次拆您凉亭是我不对。父亲和大哥都责罚过了,我也赔了罪,您大人有大量......”
在曹操麾下众人中,李牧最令曹彰畏惧。
倒非因体罚——曹彰自幼习武,最不怕挨打。
而是李牧向曹操献策:管教顽童,当禁闭思过。
想起那漆黑的小屋,曹彰就不由缩脖子。
至于报复?
上次被关禁闭后,他跑去拆了李牧的凉亭。
结果先被曹昂痛揍,又被押去军营喊了一整日冻死不拆屋。
回府后更被曹操罚禁闭一日!
自此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在李牧面前再不敢造次。
李牧轻摇羽扇,语气温和却暗含锋芒:“彰公子,多读圣贤书方知轻重。典韦乃明公近卫,其名讳岂可随意泄露?”
“若今日遇险,歹人以你性命要挟典韦,你说主公是保爱将,还是保逆子?”
曹彰霎时冷汗涔涔:“先生,我知错了!”
见其悔悟,李牧语气转缓:“回去温书吧,莫负明公期望。”
“哼!”曹彰突然愤懑道:“父亲眼里只有两位兄长,连五岁的曹植都常受夸奖,唯独看不上我。不就因我不喜读书么?我志在效仿卫霍,驰骋疆场,何须整日吟诗作赋!”
李牧莞尔:“谁道读书人就不能建功立业?”
曹彰昂首道:“自然!赵括之流,不过纸上谈兵。在我看来,识得军令足矣,那些诗词歌赋,都是无用之物!”
空气骤然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