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野的二十岁生辰,是天凌最近最引人瞩目的大事之一。
因她镇北王世女、鸾台指挥使的显赫身份,更因她近年来屡立奇功,风头正劲,这场生辰宴牵动了无数人的心思。
南风馆的掌事更是嗅到了其中千载难逢的机遇。
因着出身南风馆的柳如丝入选东宫,还超越其他出身更好的侍夫成为良侍,获得“春”字封号,更在最近独获盛宠,她们这些“娘家人”与有荣焉,在京城秦楼楚馆中名声大噪,甚至一度有正经人家的夫男偷偷派人前来学习后宫争宠之术。
然而,柳如丝当众向林星野求婚被拒之事,也曾差点招来灭顶之灾,一度让她们沦为笑谈。如今,恰逢林星野二十岁生辰,正是她们挽回颜面、极力攀附的绝佳时机。
早在三个月前,南风馆便掏空家底,从各地搜罗来七位资质顶尖的少男。他们根据少年们的容貌气质,按北斗七星的名号取名——天枢清冷如月下竹,天璇娇艳似带露花,天玑英气不输少年娘,天权温润像春日暖风,玉衡、开阳、瑶光也各有风姿,或灵动或沉静,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馆里还请了最好的舞师乐师,日夜严苛训练,将这“七星” 吹得神乎其神,说他们的舞能引仙鹤落庭前,乐声可让百花随韵开,更放出口风,说这七子是特意为贺林星野生辰准备的厚礼,既是弥补昔日柳如丝的冒犯,更是彰显对世女凤仪的仰慕。
消息传出,引得京城权贵圈议论纷纷,皆想一睹这“七星”风采,更对林星野能得此厚礼而心生羡慕或忮忌。一时之间,“七星绝色”与林星野的生辰宴,成了盛京最炙手可热的话题。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这精心准备的“厚礼”,竟会在呈上前夜,以最惨烈的方式戛然而止。
寿宴前一日,天色未明,一层阴郁的灰云低压在城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压抑的气息。一阵凄厉惊恐的尖叫声,划破了一处相对安静坊市的宁静。
坊正和巡街人跟着跌跌撞撞的报信人赶到时,刚推开半掩的院门,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等看清院内景象,这些见惯了市井纠纷、甚至见过命案的人,也吓得脸色惨白,有两个年轻捕快更是扶着墙,当场吐了出来。
七具年轻的身体,以扭曲的姿态倒在各处——
厅堂中央,天权的舞衣被血浸透,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双手还保持着攥紧的姿势;走到屋中,天璇蜷缩在床上,喉咙被划开,鲜血染红了大半地砖;连门边都躺着人,瑶光的头歪向一边,眼睛圆睁着,像是临死前还在看什么恐怖的东西。
他们身上的华服本是五颜六色,此刻却都被暗红发黑的血染上,变得狰狞可怖。
乐器散落在血泊里,玉笛断成两截,琵琶弦崩得笔直,准备明日穿的新舞衣被撕得粉碎,与血迹混在一起,像一幅被揉烂的、沾满血的画。
而正厅雪白的墙壁上,有人用蘸了血的手指,歪歪扭扭写着八个大字,每一笔都透着恶意:
“天煞孤星,命硬克夫!”
字迹狰狞,仿佛带着无尽的恶意与诅咒,直指明日寿宴的正主——林星野!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
“听说了吗?南风馆那七个要给林世女献舞的哥儿,全死了!一个没剩!”
“我的老天奶!就在昨晚?死得那叫一个惨啊……”
“墙上还有字呢!天煞孤星,命硬克夫!这分明是说……”
“嘘!慎言!慎言!不过……这也太巧了,偏偏在生辰前夜……”
“可不是吗?七个啊!一起没了!这得多大的煞气……”
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蔓延,将“林星野”、“生辰”、“七星陨落”、“天煞孤星”这些词汇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之前或许只是私下流传的些许议论,此刻如同找到了确凿的证据,瞬间发酵成滔天巨浪,恶意的揣测、惊恐的议论、幸灾乐祸的低语,充斥在茶楼酒肆、街头巷尾。
林星野尚未正式举办的生辰宴,已被蒙上了一层浓重的不祥阴影。
消息传入宫中时,姜启华正在用早膳。她手中的银箸“啪”地一声落在桌上,凤眸之中先是难以置信,旋即涌上滔天怒意。
并非仅仅因为七条人命的消逝,更因为此事直指林星野,在她生辰之际掀起如此恶浪!这是在打林星野的脸,更是在挑战她这个储君的威严!是谁?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姜启华面覆寒霜,声音冷冽:“给本宫彻查!鸾台、大理寺、京兆尹,三司协力,限期破案!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旨意迅速下达。
林星野接到噩耗与查案旨意时,正看着宫中尚服局送来的、明日寿宴需穿的吉服。那华丽的礼服此刻在她眼中,却显得无比刺眼。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搁下了手中的茶盏,指尖微微发凉。
巨大的舆论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瞬间压在她肩头。“天煞孤星,命硬克夫”——这八个字,原本以为会随着空空道人的凌迟处死而终结,没想到又有人拿出来大做文章。
她没有退缩,也不能退缩。
“更衣,去现场。”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此刻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唯有尽快查明真相,才能粉碎谣言。
当她身着鸾台指挥使的绯色官袍,踏入那间弥漫着浓郁血腥气的宅院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眼前的惨状依旧让她心头一震,胃里翻涌。
她强行压下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现场,将每一处细节刻入脑海。
付清宁作为大理寺官僚已先她一步赶到。他并未穿着官袍,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便服,外面罩着一件防止污秽的皮质围兜,脸上蒙着特制的面巾,正蹲在一具尸体旁,手里拿着特制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伤口,神情专注而凝重。
林星野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付清宁检查完一处创口,又移动到另一具尸体旁,对比着伤痕的走向、深度和形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中充满了专业的审视与疑惑。
良久,他抬起头,看向身旁面色冰寒、身姿却依旧挺直如松的林星野,沉声开口,声音透过面巾显得有些闷,却字字清晰:
“死亡时间和方式,很有问题。这不像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性的屠杀……”
他顿了顿,指着几处不同的伤口,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看这里,伤口杂乱无章,力度和角度差异很大。有的像是慌乱中的捅刺,有的则像……泄愤式劈砍。而且,根据尸僵和尸斑初步判断,他们的死亡时间……似乎并非完全一致,存在细微的先后差别。”
付清宁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和喷溅状的血迹,最终回到林星野脸上,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现场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场失控的、逐步升级的冲突,最终演变成了灭门惨案。但具体发生了什么,还需要更详细的检验。”
林星野的目光随着付清宁的指引,扫过那些惨不忍睹的伤口和混乱的现场,冰寒的脸色愈发沉凝。
她深吸一口气,那浓重的血腥味直冲肺腑。
“查。” 林星野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查死者的人际关系,查案发前后出入宅院的人,查南风馆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无论背后是人是鬼,她都要将其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