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野刚在马车中躺一会儿,便听到一阵隐隐的马蹄声。她登时蹙眉,掀帘跳下马车,一边披甲,一边对徐自珩道:“老师,您待在车里别动,我会派人守住你的马车!”
徐自珩起身,放下手中香炉:“怎么了?”
“有敌袭!”
林星野飞快跳上马背,命车队中各部停止休息,有马的上马,拿出武器备战。
以林星野为首的几名女子排列好阵型,拿出盾牌与弓箭,斥候驾马向前打探。
数十个平日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员迅速穿上甲胄,跟随在陈冬身边,守卫在徐自珩马车左右。
徐自珩惊讶地从车窗中问道:“陈校尉,你们这些护卫全都是军娘?”
原本徐自珩还以为,只有跟在林星野身后的陈冬一人归属镇北军,没想到她偷偷地在车队中藏了这么多部从,就连她们运输的车马中,装备的竟然全都是武器!
“徐中书不必惊慌。”陈冬是军中武妇,从未上过书院,并不称呼徐自珩为徐师,而是以官职相称,她手握长枪,沉稳地道,“世女早有所料路上会有敌袭,已然做好万全准备,您放心休息。”
徐自珩回想到林星野方才问她“路途是否顺遂”,原来她心中其实早有答案,甚至已经做好应敌之策。
她这个徒儿在不知何时已成长到了她难以想象的地步。
斥候回道:“世女!是潜伏在附近岺苍山中的山贼,大约二百人,皆有马匹武器。”
林星野所率车队加上不能战斗的官员不过一百五十余人。
林星野道:“留下二十人守护马车辎重,其余人等随我出击。”
护卫在林星野身侧的将官名叫薛瑞,是林北辰昔年身边大将,连忙说道:“世女!敌强我弱之时,选择退守马车更加稳妥,主动迎敌,恐有危险啊!”
镇北王娘将唯一的宝贝女儿交到她手上,万一有什么闪失,她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林星野虎目灼灼,声音却不慌不慢:“薛将军勿急。岺苍山不过是我们路途中一座小山,物资匮乏,却能纠集二百骑兵,显然不合常理!她们能恰好赶在此时出现,人员恰好多于我军,绝非巧合,定然预料到我们会拒车而守,此时只有出击才可搏一生路。”
薛瑞一愣,反应过来,道:“那请让末将代为出击!”
林星野张狂一笑:“一军主将,岂有让下属顶包的道理!”
“驾!”她矫健的身影便率先冲了出去。
少年人当真不怕死!
薛瑞咬牙,对属下道:“随我跟上,誓死守卫世女安全!”
“是!”
林星野一人冲在最前,琥珀色的眸光锐利,还差数百米,远远便看到对面马贼首领,她眉峰微扬,从身后拿出巨弓。
那弓足足有七石,寻常人无法拉开。少女肌肉遒劲,长臂刚猛有力,缓缓将弓满,强劲的弓弦迸发出响声。
张弓搭箭,瞄准那人右眼,幼虎眸中露出嗜血微光。
“嗖!”
山贼首领正以为自己即将啃下一块肥肉,没想到当头一箭,眼部便传来剧痛,整个人都被射飞出去!
“啊啊啊……”
她从马上摔下滚落在地,身后的骑士连忙想要停马,但哪里是停的住的?几道马掌踩在身上,瞬间将人踩得肠穿肚烂!
这些山贼本以为自己出奇制胜,哪里想到对方明明人少还敢如此嚣张!
首领一死,士气顿时受到极大震慑。为首几人,有人手忙脚乱地想要下马去找,有人畏惧于敌将的弓箭,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射翻在地之人。
林星野哈哈大笑,哪里会给人反应之机,加快马速,恍若天降流星一般冲到敌军面前!
“世女!”薛瑞看林星野一股子不要命的横冲直撞劲儿,别说敌人了,就连她也吓得半死,紧跟其后大喊道。
却不曾想,林星野就是要趁着她们方寸大乱之际,打个措手不及。她并未使用破霜剑,只用一杆长刀,借马冲撞之力横扫而去,一刀将另一名首领的头颅斩落马下!
她浑身散发狂热战意,声音响亮高昂:“首领已死!尔等速速受降!”
薛瑞心知这是在打心理战,紧跟着大喊道:“首领已死,尔等速速受降!”
跟在身后的骑兵也跟着高喊起来,顿时声音震天。
一帮山贼顿时方寸大乱。
她们往常做的,不过是打家劫舍、挥刀向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而已,哪里见过真正的战场杀气!
首领死了,她们该怎么办?是继续杀,也跟着死,还是逃跑?可是身后的人也在惯性中向前冲,谁知道会不会被自己人踩死?
本来只以为跟着能抢一票大的,谁想付出性命啊!
林星野冲锋在前,宛若煞神般又杀死几人,薛瑞等人跟上护佑在她身边,将首领们几乎斩杀殆尽。
“顽抗者死,缴械不杀!”林星野又一次大喊道,冲进阵中挥手砍落几人。
其余部从跟着呐喊,“顽抗者死,缴械不杀!”,山贼听了这震天响的口号,有不少吓得将手中兵器丢掉。
林星野所率部从虽少,却是跟随林北辰厮杀多年的宿将,能活到现在都是反应与力量俱佳的好手,她们很快成队冲上,将仍在抵抗的山贼当场格杀。
林星野一人身着银甲,冲行于人群之中,所过之处皆扬起喷溅的血雾和滚落的头颅。
一场血腥战斗,不到半个时辰落幕。
看似被伏击的弱势方,将早有预谋的伏击方杀得屁滚尿流。
薛瑞命人清点战场,林星野便在众人拥护下回到车队。
徐自珩仍然在陈冬的要求下坐在车里,直到林星野归来,她才急匆匆地下马,与陈冬一起迎接主将。
“星野!”
少女银甲红袍,身形高大,浑身浴血,就连一向干净的脸上也溅满血迹,正用抿唇一只手揉着眼睛。
徐自珩心中大震,不知徒儿受了什么伤,却没想到林星野揉去眼中血迹,大手一挥,洒落一地血渍,露出血色下闪闪发亮的琥珀眸光。
宛若一头大开杀戒的猛虎,陡然睁开了凶戾的眼睛,注视着她的下个猎物。
徐自珩脚步一顿,竟有腿软之感。
“天煞孤星”,人人只说“孤”,说林星野有克夫之命,却忽略了“煞”字。
那是通天的杀气。
林星野平时表现的太沉稳、太温和,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罢了。
徐自珩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陌生感。
她一直以为那些人对野儿隐瞒得太好,让野儿如此温和天真,却从未想过,或许隐藏的最好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星野自己。
她像只悠闲的幼虎,在母亲的威名下安然地享受着与生俱来的一切,常常沐浴在阳光中懒洋洋地大睡,好像无忧无虑。
但她仍然是虎。
虎有利爪,有尖牙,浴血之时有骇人的眸光,只一眼便令人胆寒。
而现在这双杀人的眼睛看向了自己。
徐自珩怔愣之时,林星野露出微笑:“老师!”
熟悉的徒儿走来,徐自珩才注意到她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了。
她紧张地抓住林星野的胳膊,上下打量:“野儿,你没受伤吧?”
“害,太菜了,伤不到我。”林星野从陈冬手中接过湿润的帕子,抹了把脸,终于把挡在眼睛前的血迹擦掉了。
她问陈冬:“没人来打扰老师吧?”
陈冬道:“世女放心,无人袭扰车队。”
“嗯。”
林星野又用帕子擦擦脖颈和手,转身回自己马车去了:“老师,这血都是腥的,您别沾上,我去洗洗!”
新鲜的血不及时洗掉就会凝固成块,结在衣服上,洗都洗不掉。
看向少女高大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远,徐自珩站在原地,沉默许久。
“徐中书。”陈冬喊道。
她回过神来,看向一直神情自若的陈冬。
“您有洁癖,不妨回车,等后面的部队回来,那群糙女人可不会像世女那样在意别脏着您的衣裳。”陈冬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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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徐自珩道:“我不同意,太冒险了。”
林星野换了身短打劲装,悠闲地叉着腿坐着,按下徐自珩的肩膀:“老师,您先别着急嘛。”
她话音刚落,一个士兵进帐报告道:
“秉世女,方才我军斩杀敌人七十五,收降俘虏一百四十四,请世女示下。”
林星野道:“把她们衣服扒下来,让我军换上她们的衣服,将我捆住,就说此次险胜,抓了镇北王娘的女儿,骗开寨门。”
薛瑞道:“世女,太冒险了,岺苍山寨扎根已久,万一您有什么危险,以我等兵力无法及时救援。”
“是啊,以后再让朝廷派兵剿灭就是了。”徐自珩道,“野儿,你要记住,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林星野胳膊肘支在岔开的膝盖上,手支着脸,声音悠闲:“你们说的我都明白,但是不行。”
她站起身,声音逐渐从温和变成低沉:“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敢惹我,我必拆了她的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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岺苍山上。
一群山贼守在寨中,有些人因为没抢到出去打劫的机会而愤愤不平,有些人因为不用冒险而暗自庆幸。
“回来了回来了!她们缴获了好多车财宝!还把镇北王的女儿抓来了!”
几个女人冲回来,欢天喜地地大喊道。
“什么?!镇北王的女儿!”
“那能敲诈好大一笔钱财了!”
“不!把她杀了!我姥以前在岺国当兵,就是被镇北王的军队害了的!母债女偿,我要为姥报仇!”
正当几人讨论怎么处置镇北王之女时,外面混乱起来。
传来厮杀之声。
几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听到一声高昂的嗓音:
“谁要找我报仇?”
身形高大的少女手拖一柄刀刃还在滴血的尖刀,缓缓走入屋中。
在她身后,是几名虽然身穿匪徒衣裳,但一看就是兵卒的壮妇。
吓得刚才口出狂言之人一下子坐回了板凳上。
“是你?”
林星野的刀尖指向那人:“来,给你个机会,与我单挑。”
“不……草民不敢报仇了……草民,不,小的口出狂言,小的——啊!!”
一刀将她人头斩落后,林星野道:“其余人等,缴械不杀。”
她没有男人之仁,对于与自己和母亲有血海深仇者,倘若她不动手,将来或许有一日就会为自己错误的仁慈付出代价。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有人冲上去,被士兵们乱刀砍死,有人慌忙逃窜,被长枪刺中倒下,有人就地跪了下来,直呼“大姥饶命”。
放弃抵抗的人被捆了起来,其余尸体丢在屋中,林星野转身走进下一个房间。
将匪寨中的抵抗者血洗一遍之后,林星野再次浑身浴血,面上只剩下凶光。
“世女!在寨主屋中发现大量财宝!”
林星野跟随那士兵走进去,果然小小一个寨子中只有寨主房间最大,里面装着几大箱财宝,竟是白晃晃的雪花银。
银子很新,是最近才送到的。
林星野拿出一锭,看了看底下的编号,蹙眉,放了回去:“这些箱子带走,派人运回京城,交到皇上那里,绝不能有丝毫损失。”
这恐怕就是有人用来贿赂她们截杀林星野的证据。
皇上收到银子自然会派人去查来源。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金银珠宝,是匪寨之前搜刮来的,林星野也让人带走,不过她并不准备带回京师,而是让陈冬带人取下。
“世女!发现一群被绑的老弱。”又有一个士兵回禀道。
“将她们放了,有家的各回各家,没家的,将那些金银珠宝给她们分了,让她们自己谋生。”
林星野走出去时,只见场地外一群老幼已被松绑,有人惶惑不安,有人已经跪下谢恩。
一个身体瘦弱的老妇剧烈地咳嗽着,忽然晕倒在地。
只见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走上前去,为她诊脉。
林星野走上前,问道:“你会医术?”
“不错。”那人头发黑白夹杂,普通村民打扮,从袖中取出只药瓶,摇出一粒黑丸,给那老妇吞服下去。
老妇没过多久,竟悠悠转醒。
“谢谢女士救命之恩……”
中年女人安慰了一会儿老妇,一双沉稳的眼睛看向林星野,只见少女仍歪着脑袋看她。
林星野笑道:“女士好医术,不知姓甚名谁?”
“世女谬赞,某不过一乡野游医罢了。”女人缓缓行了一礼,“在下还有一个徒儿,被抓去做了苦力,并未做什么坏事,还请世女饶他一命。”
林星野身后,有一众束手就擒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武器,骨瘦如柴,显然是被抓来的苦力。
头发夹杂着几缕银丝的医者走到一个纤弱少男面前,林星野努努嘴,便有士卒斩断他手上绳索,他扑到师母怀里,呜呜地哭着。
哭完,他抹抹脸上灰泥,声音轻柔地道:“奚茗谢过世女殿下救命之恩,若有机会,必结草衔环相报。”
“结草衔环免了,”林星野并未在意少男,径直走到医者面前,抱手行礼道:“不知这位女士,可有兴趣做我镇北军地军医?保卫国土,治病救人,还能坐享荣华,荫庇后人,必不让您再落入匪寨这等危险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