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皇帝指尖轻点《大靖日报》样刊,眉头微蹙:“林爱卿,这报上的文字,未免太过俚俗。朝廷诏书自当庄重,可这些民生小技、市井招工,竟也写得如此直白,连‘醋除水垢’‘绣娘月钱二两’都登上去,岂不有失体统?”
沐雪拱手,不卑不亢:“陛下,此报本为教化百姓,若字字引经据典,句句骈四俪六,市井小民读来如看天书,又有何用?”
皇帝沉吟:“可朝廷体面……”
长公主靖望舒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份市井传抄的邸报副本,呈上:“皇兄请看,这是民间私下传抄的朝廷告示——百姓看不懂官样文章,便自行改写,结果谬误百出。上月户部‘减赋三成’的政令,被传成‘加税三斗’,闹得乡野沸腾。”
皇帝面色一凝。
沐雪趁势再道:“若朝廷自己用白话明明白白写清楚,百姓能懂,谣言自消。况且——”她指向报纸角落的《霓裳羽衣曲》争议报道,“雅乐之事,照样写得文采斐然,只是不同版面,各有其用。”
皇帝目光扫过报纸:
政令版:诏书原文,一字不改,钤印清晰。
民生版:“醋除水垢”步骤详尽,连“铁器防锈”都标注明白。
文苑版:国公府“七仙伴月舞”的报道,辞藻华美,堪比传奇小说。
终于,皇帝轻笑一声:“林爱卿这是要‘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并存啊。还有望舒,你什么时候掺和在里面了?”
沐雪直接抢答道:“臣深知,报纸一事,事关重大,对报纸主持之人一定要位高权重,不偏不倚,没有私心,才能把报纸办好,而不是沦为某人的一言堂!”
靖望舒轻笑道:“皇兄,您知道我的,我绝对会尽十二分努力,把报纸办好!所以皇兄您可一定要勤政爱民,别到时候怪皇妹不给您留面子!”
沐雪垂首:“陛下圣明。教化之道,当因材施教——对学子谈经义,对农人讲耕稼。”
皇帝看了一眼沐雪,又瞧了瞧长公主,罢了这舆论利器握在皇室手里也好,提笔在报头御批“准刊”二字,忽又顿住:“不过……”
沐雪心头一紧。
皇帝抬眼,目光深邃:“这‘国公府夜宴’的报道,写得如此活色生香,就不怕有人弹劾你窥探勋贵私隐?”
沐雪从容答道:“臣登的是国公府主动邀请宾客的公开饮宴,非密室私会。若勋贵行止光明,何惧报道?若有不妥,正该天下共鉴。”
皇帝大笑,朱笔一挥:“好一个‘天下共鉴’!朕准了,且看这报纸,能掀起多大风浪!”
晨光微熹,神机院的工坊内已是一片忙碌。
沐雪踏入工坊,木屑与油墨的气息扑面而来。几名工匠围着一台崭新的机器,见沐雪进来,纷纷行礼。为首的工头老周擦了擦手上的墨渍,咧嘴笑道:“侯爷,您要的‘脚踏式印刷机’,成了!”
沐雪走近,指尖抚过机器光滑的木质框架,铜制齿轮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她轻轻踩动踏板,齿轮咬合,滚筒转动,一张空白纸张被送入,转眼间印满字迹——工整、清晰,比手摇印刷快了近一倍。
“好!”沐雪眼中闪过满意之色,转身对随从道:“赏。”
沉甸甸的银锭被分到工匠们手中,几人恭敬接过,面上却无太多惊喜——并非不感激,而是习惯了。沐雪待下极厚,工钱从不拖欠,逢年过节另有犒赏,甚至工匠家中有难,神机院还会额外补贴。
老周掂了掂银子,笑道:“侯爷,这新机器若量产,咱们的印刷速度能翻一番,《大靖日报》的印量还能再增。”
沐雪点头:“不错,但不止于此。”她目光扫过众人,“此物若能推广至民间,书坊、学堂皆可用,天下书籍价格或可大降。”
工匠们面面相觑,有人迟疑道:“可这手艺……若传出去……”
沐雪淡笑:“无妨,技术本为惠民,藏着掖着反倒失了神机院的本意。”
——她不在乎技术垄断,她在乎的是变革的速度。
工坊角落,一名年轻工匠低头记录着机器的构造,笔尖微颤。他是新来的,名叫陈河,手脚勤快,寡言少语。
沐雪余光瞥见,却未点破,只是对老周道:“新来的学徒,底细查清了?”
老周压低声音:“查了,身家清白,就是……有个表哥在徐首辅府上做账房。”
沐雪唇角微扬:“挺好,让他好好学。”
——有些鱼,得放长线才能钓。
清晨,京城,天光微亮。
报童挎着布包,奔跑在街巷之间,清脆的吆喝声划破晨雾——
“卖报!卖报!《大靖日报》首刊!朝廷新政、民生妙招、奇闻趣事,一文钱一份!”
茶楼、酒肆、市集,人群迅速围拢。
一名青衫书生站在茶楼中央,高声朗读头版诏书:“朕膺天命,统御万方,今逢盛世华诞,四海升平。恰北戎大捷,王师凯旋,诸国使臣来朝,共襄盛举。此乃天佑大靖,亦赖万民同心,将士用命。
然,大国之威,非仅仗兵甲之利,更在万民之仪。 今特谕天下百姓:
持礼守节,彰显国风……”
围观的百姓低声议论:
“我说最近开始整顿,原来是咱皇帝陛下的诞辰,怪不得!”
“这是不是真的,这等事,我们这些小民也配知道!?”
“白纸黑字印着,还能有假?陛下还让我们持什么守什么?”
“持礼守节”
“啥意思?”
“让你穿的干净一点,别丢大靖的脸!”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对方埋汰,纷纷回家洗漱。
——朝廷政令不再被胥吏曲解,百姓第一次清晰知道“皇帝到底说了什么”。
菜市口,一名农妇指着报纸笑道:“这‘醋除水垢’的法子真灵!我家铁锅煮了半辈子水,从没这么干净过!”
旁边卖杂货的老汉插嘴:“下面还写了,柠檬汁也行!我家后山就有野柠檬,这下连醋钱都省了!”
——知识开始流动,百姓学会思考“为什么”,而不仅仅是“怎么做”。
一个曾被衙役恐吓过的商贩盯着司法版,瞪大眼睛:“‘纵火未致死,流三千里’?那去年张老二烧了仇家柴垛,怎么被判了斩刑?!”
身旁一名读过几年书的老者冷笑:“因为县太爷收了他仇家五十两银子。”
人群沉默一瞬,随即嗡嗡低语。
——当律法被公开,黑暗便无处藏身。
“哈哈哈!”酒馆里爆发出一阵大笑,几个汉子指着娱乐版:“国公府这‘七仙伴月舞’写得,比春宫图还勾人!明儿我也去瞧瞧!”
说书人一拍醒木:“列位看官,这报纸上的故事,可比咱编的精彩!明儿咱就讲这‘国公府夜宴秘闻’!”
——娱乐,让报纸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官样文章”,而是真正融入了百姓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