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严世鹏府中灯火通明。
几位富商围坐,其中一人低声道:严大人,那林沐雪竟主动退让,倒是省了我们一番功夫。
严世鹏冷笑:她聪明着呢,知道这事不好接。
那我们现在……
照原计划行事。严世鹏眼中精光闪烁,公路修建权必须掌握在我们手中,过路费、商税、沿途驿站,全是油水!
可陛下让林沐雪协助……
一个小小女子,能翻出什么浪?严世鹏不屑一顾,她若识相,分她一杯羹;若不知好歹……哼。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翌日,林沐雪在自己的小院里煮茶,袅袅热气中,她的神色平静如水。
萧惠愤愤不平:姐姐,您明明想出的法子,凭什么让严世鹏捡了便宜?
林沐雪轻笑:谁说这是便宜?
难道不是?
修路之事,涉及百万银两,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林沐雪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严世鹏以为这是块肥肉,却不知,也可能是块烧红的烙铁。
小花不解:妹妹的意思是……
等着看吧。林沐雪眸光幽深,很快,就会有人按捺不住的。
工部的批文终于下来了。
林沐雪摩挲着公文上鲜红的印鉴,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侯爷,严大人派来的监工已到前厅。小花桃捧着茶盘进来。
......
窗外传来马蹄声。近日京城热议的除了公路经营权,便是那日宫墙下林沐雪与张御史的辩论。不知是谁将对话内容传了出去,如今连茶楼说书人都在讲林侯爷舌战老御史的段子。
姑娘!徐管事急匆匆跑来,长公主府上来帖,邀您明日参加捐赠大会!
林沐雪展开烫金请帖,眉心微动。长公主靖望舒是皇帝胞妹,守寡后潜心佛法,向来不问世事。这次竟破例牵头为北疆将士募捐...
她正思索着,忽见徐管家手里拿着一封来信。牛皮纸信封上白一凡三个字力透纸背,拆开后只有寥寥数语:
「军中缺药,伤兵化脓而死者日增。冬衣不足,儿郎们以茅草塞甲胄御寒。沐雪,救救他们。」
信纸在她手中微微发抖。白一凡那样骄傲的人,不是到了绝境绝不会写这样的信。
慈恩寺募捐
慈恩寺前车马盈门。林沐雪一下轿,就听见此起彼伏的林侯爷呼声。不少戴着帷帽的官家小姐聚在石狮旁,见她来了竟齐齐行礼。
诸位姐妹不必多礼。林沐雪刚要抬手,忽见人群如潮水分开——长公主着素色宫装,亲自迎了出来。
本宫等了许久。长公主执起她的手,腕间佛珠硌得人生疼,你在宫墙下的那番言论可真是让人振奋不已!
殿内已坐满命妇女眷。林沐雪一眼认出坐在首排的苏大学士夫人——那日宫墙辩论后,正是这位老夫人在《士林杂记》上撰文支持女子读书。
诸位。长公主敲响玉磬,北疆将士正在挨饿受冻,我们...
殿下。林沐雪突然起身,取出白一凡的信,请容沐雪念一封边关来信。
当读到伤兵伤口生蛆,军医用绣花针缝合时,席间已有啜泣声。念到冻掉脚趾的哨兵仍坚持站岗时,户部侍郎夫人直接摘下了翡翠镯子。
林沐雪觉得此次捐赠意义非凡,更能凝聚人心,长公主,我们可以将大家的捐赠同那些为国捐躯的烈士及那些大功臣一同刻碑,将大家的功绩一同示与人前,受后世敬仰。
满座哗然。这等于让各家族借捐赠扬名!
长公主眼中精光一闪:妙!本宫再加一条——捐赠超千两者,可获陛下亲题忠义传家匾额!
现场顿时沸腾。林沐雪余光瞥见寺门闪过一道明黄身影——皇帝竟微服亲至!
三日后,捐赠数额震动朝野。
户部尚书刘墉捧着清单,指尖发颤,声音都变了调:“布匹二十万匹,药材三百车,白银……”他顿了顿,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吐出,“合计折银四百八十万两!”
满朝文武倒吸一口凉气——这几乎是半个国库的年入!
“好!好!好!”皇帝靖承宇连说三个好字,抚掌大笑,目光却如利箭般射向殿角垂首而立的林沐雪,“朕心甚慰!”
退朝后,林沐雪被单独引至御花园。
靖承宇正凭栏喂鱼,一把鱼食撒下,池中锦鲤翻腾争抢,水花四溅,恰如朝堂暗涌。
“林爱卿。”皇帝背对着她,声音听不出喜怒,“可知昨日有多少奏折弹劾你‘借捐赠之名,行结党之实’?”
林沐雪心头一紧,却仍挺直脊梁:“回陛下,臣只知北疆将士今夜能睡个暖和觉了。”
靖承宇缓缓转身,明黄龙袍在日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好一个北疆将士。”他踱步近前,声音陡然转冷,“二十万匹布,三百车药,四百八十万两白银……林卿,你这‘意外收获’,未免太过惊人了。说说吧,是如何让满朝文武如此‘慷慨解囊’的?”
面对这直指核心的质问,林沐雪却抬起头,目光清亮如水,不答反问:“陛下明鉴。此次募捐,长公主殿下率先响应,捐出妆奁重金。若论‘结党’……”
她语速放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臣区区一个侍郎,何德何能,敢去‘结’长公主殿下?又如何能‘结’动天家金枝?”
此言一出,御花园内霎时静默。池鱼的拨水声显得格外清晰。
靖承宇目光骤然锐利,紧紧锁定她,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然而,在林沐雪那坦荡无畏的注视下,他紧绷的面容渐渐缓和,最终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好一张利嘴!”他抬手虚点了点她,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你这是将朕的皇姐都算进去了,堵得朕无话可说。”
他负手而立,望向池中争食的锦鲤,语气深沉:“是啊,皇姐她都出面了……那些弹劾,确实可笑。”
他再次看向林沐雪,目光深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与了然,缓缓道:“朕岂会不知,你行此一事,必将得罪满朝公卿,自身更背负结党营私的嫌疑。然你依然做了……林爱卿,你这份甘冒奇险、为民请命的赤诚,朕,看到了。”
下朝后,沐雪推开神机营大门时,青阳子正用银匙小心翼翼调配着火硝与硫磺的比例。周算盘指尖在《火器配比演算》上疾走,算盘珠声与柳三变绘制机括图的沙沙声交织成片。荆十三突然从梁上翻下,手中新制的复合弓泛着冷光:侯爷,您要的成了!
周算盘将十八把不同制式的旧弓摊在青石板上,算珠声混着晨露滴答:最省料的柘木弓臂,需裁七寸三分;最耐用的牛角弓,耗银二钱八分。
沐雪拾起半截断弓:从今往后,神机院只造一种弓。
柳三变用金错刀在尺面刻下细如发丝的刻度,荆十三抱来边军所有制式箭矢。青阳子将硫磺烟熏过的麻线绷在尺上,沐雪抬手斩断线头:北疆所有弓弩,皆以此尺为宗。
柳三变剖开三十把旧弓,取弓臂弧度最大值与最小值的中间数,在青铜尺上凿出新月凹痕:往后所有弓臂,弯至此刻度便停。
荆十三拆解百套机括,选出磨损最轻的扳机零件。周算盘掐算三日,得出铜片最佳厚度:七毫半,省料三成,力道不减。
青阳子调松烟墨混鱼胶,在每把弓内侧刷出校验线:弓弦拉到第二道墨痕,便是六十步最佳射程。
十名工匠按新规制弓,沐雪立于廊尽头。
第一把弓上弦时,柳三变突然按住匠人手背:弓弰斜角超半厘!
第二把弓的扳机簧片稍厚,荆十三抽出袖中铜箔:垫此物可救!
第三把弓的牛筋弦被周算盘当场剪断:超支三文钱,重缠!
柘木不再整段雕刻,而是锯成薄片浸药阴干。边角料压成箭杆,碎屑混入鱼胶填补裂缝。
机零件全数铸成统一铜胚,淬火后由学徒打磨。老匠头验看时只需插进校验铁模,通不过的当场回炉。
雪令边军缴获的西戎弯刀全数熔铸,混合大靖铜矿炼成戎靖钢,箭镞硬度提升却成本减半。
三百把新弓列阵,夜五连射三十箭后,任意拆换其他弓的零件重组。当第七把拼装弓仍能七十步穿杨时,夜五突然拔剑斩断验弓架:好!这才叫打仗的兵器!
沐雪却蹲身拾起崩飞的铜扣:簧片插销易脱,需加道回勾槽。她指尖在沙地画出改良图,柳三变的金错刀已开始刻制新模具。
暮色中,老匠头望着成堆的标准件老泪纵横:老夫打了一辈子,今日才知何为真正的匠道。
北风卷起校验场的碎木屑,在青铜标准尺上堆出个小丘。沐雪拂去浮尘,露出尺面铭文:
「器如卒,制如阵,差之毫厘,溃于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