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浩渺的东海之滨,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随波轻荡。船头,白一凡青衣素袍,临风而立,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古籍,目光却投向海天相接处,仿佛在参悟那无垠的玄机。海风拂过他斑白的两鬓,带着咸腥与自由的气息,也暗自观察着天下风云变幻。
一只神骏异常、通体漆黑的鹰隼,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精准地俯冲而下,稳稳落在船头的桅杆上,锐利的金瞳盯着白一凡。这是“谛听”组织中最高级别的通讯鹰,非十万火急或极其重要的情报不会动用。
白一凡神色未动,只是伸出手。鹰隼灵巧地跳到他小臂上,歪了歪头。白一凡从它腿上绑着的特制铜管中,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笺。指尖微动,特殊的药水涂抹其上,几行细密的小字缓缓显现。
内容是来自“谛听”潜伏在大靖周边数个藩属小国及邻邦的暗桩汇总:
诸国异动:
南诏密使三批,分别密抵高丽、琉球、暹罗。
高丽水师异动频繁,借口“剿海盗”,实则在东海商路关键节点游弋。
琉球王室近获大批来历不明火器,疑与东海寇岛有关联。
暹罗境内突现大量诋毁大靖、尤其是《朝闻报》及主事者沐雪的流言,源头指向南诏寺庙。
诸小国间信使往来频密,内容加密,截获片段有“断其喉舌”、“毁其利器”、“共御强靖”等语。
白一凡平静地看完,指尖内力微吐,密笺瞬间化为齑粉,随风散入大海。他轻轻抚了抚鹰隼光滑的羽毛,鹰隼发出一声低鸣,振翅而起,消失在茫茫天际。
“呵。”白一凡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洞悉世事的了然,“沐雪的舆图撩动了太多人的神经。”
他负手望向海面,眼神深邃如渊。
“罢了。”白一凡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把火要是烧过了头,燎了根基,反倒不美。终究是…操心命。”
他走回船舱,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他的字迹飘逸出尘,带着一股不沾烟火的气息:
萧山:
东海风起,非止波涛。南诏为枢,串联高丽、琉球、暹罗等小邦,信使频密。其志不在小,意在断喉舌、毁利器。流言已起,兵锋隐现。
白一凡 手书
写罢,他吹干墨迹,将信笺卷好,塞入另一个小铜管。走到船边,对着空旷的海面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呼哨。片刻,一只体型稍小但速度更快的海东青破云而下。白一凡将铜管系好,拍了拍它的背:“去吧,交给他。”
海东青长啸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射向西北——大靖京城的方向。
看着海东青消失在天际,白一凡重新拿起那卷古籍,坐回船头,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他低沉的、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随着海风飘散:
“沐雪啊沐雪,你以‘武器优势求和平’,可知这‘优势’本身,就是点燃野心的火种?你欲收服北戎猛虎拓跋烈,可知笼外群狼已然环伺?萧山布局天下驿站通衢,可知这路通之时,亦是危机蔓延之始?”
他翻过一页书,目光落在远方海平线上翻涌的乌云上。
“国内权争,不过方寸棋盘。这国与国之间的大势博弈,才是真正的惊涛骇浪。你们能否在这风浪中,不仅守住自身,更能执棋落子,为这天下苍生,搏一个真正的‘有尊严的活法’?”他轻轻合上书,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乌篷船在微微起伏的海浪中继续飘荡,白一凡的身影融入海天暮色,如同一位静观沧海桑田的隐世智者。而他抛回大靖的那枚关于国际阴谋的石子,已在空中划出一道看不见的轨迹,即将在萧山的手中,激起新的波澜。
京城,萧府暗室。
夜风无声无息地出现,将一枚还带着海风气息的铜管呈上。萧山拆开,看到那熟悉的飘逸字迹,目光骤然锐利如鹰。他快速扫过内容,当看到“意在断喉舌、毁利器、劫稿人”,他握着信笺的手指微微收紧。
“风,从海上来了。”萧山的声音低沉而凝重。他将信笺在灯上点燃,跳动的火焰映着他冷峻的侧脸,“传令夜雨,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轮换,给我钉死神机院!尤其是沐雪和核心匠师的安危!”
“通知我们在高丽、琉球、暹罗的‘眼睛’,盯紧南诏密使和一切异常调动!”
“还有…”萧山顿了顿,眼中寒光更盛,“让‘谛听’在东海商路上的暗桩动起来,我要知道每一艘可疑船只的动向!特别是挂着‘剿海盗’旗号的高丽水师!”
一道道指令迅速发出。萧山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手指重重划过东海和南诏的位置。白先生看似轻描淡写的“提点”,却像惊雷在他心中炸响。这已不仅是朝堂倾轧,而是关乎国运的暗战!沐雪和她所代表的一切,成了风暴的中心。
他望向神机院的方向,仿佛能看到妻子在灯火下伏案疾书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心:“雪儿,看来我们的路,比想象中更险。但…无论来的是豺狼还是惊涛,我们一起扛扛。
神机院深处,新铸的火铳静静躺在铺着绒布的托盘上,冰冷的金属在烛火下流淌着幽光,却比任何珠宝更能牵动沐雪的心弦。她指尖拂过那光滑的枪管,感受着改良后更精密的机括,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
“好!好极了!”沐雪转身,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目光扫过周算盘和他身边几位核心工匠,“周师傅,还有诸位大师傅,你们没让我失望!此物,当为利器!”
周算盘那张精明的脸上也难得露出激动,搓着手道:“全赖小姐提供的图样和点拨,还有各位兄弟日夜赶工……”
“有功必赏!”沐雪素手一挥,打断他的谦辞,声音带着一贯的利落,“周算盘,柳三变,青阳子,荆十三每人五百两!其余工人工钱加倍,从今日起,神机院核心工坊的守卫再加一倍,诸位师傅的家人,也会安排人手暗中保护。你们,是我沐雪最宝贵的财富,不容有失!”
这“财富”二字,不仅指银钱,更指他们的技艺和忠心。工匠们闻言,无不面露感激与振奋,纷纷躬身道谢。
沐雪亲自拿起几支打造得最精良的火铳,转身走向院中等待的几人。
“爹,试试?”她将一支递给父亲林屠夫。这位曾经操刀杀猪的汉子,如今是女儿最坚实的后盾。他接过这沉甸甸的铁家伙,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冰冷的枪身,眼神复杂。有惊叹,有骄傲,看着女儿指挥若定、恩威并施的模样,那份自豪几乎要满溢出来。
“好闺女,爹为你高兴!”他声音洪亮,却又压低了半分,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只是……这京城,看着花团锦簇,暗地里的刀子可都杀人不见血啊。爹这把老骨头帮不上大忙,就一点,把自己护好,绝不给我的雪儿添麻烦!”他拍了拍腰间的旧刀,又掂了掂新火铳,神情郑重。
沐雪心中一暖,轻轻点头:“爹放心。”
接着,她将火铳递给萧山。萧山接过,动作沉稳,眼神却始终焦着在沐雪身上,那目光深邃,含着无需言说的情意与支持。
最后两支,递给了夜五和夜六这对兄弟。两人几乎是抢一般接了过去,手指灵活地摸索着每一个部件,试了试扳机的手感,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芒。
“好宝贝!真是好宝贝!”夜六忍不住赞叹出声,爱不释手地反复端详。
夜五则抬头,看向沐雪,脸上是罕见的、发自肺腑的笑容:“小姐,属下此刻只觉得,当初决定留下追随您,是这辈子最幸运、最明智的选择!”这话掷地有声,道出了他们兄弟共同的心声。能追随这样的主上,得此利器傍身,这份际遇,远超预期。
沐雪看着他们兴奋的样子,也笑了“有你们也是我的福气!”。
夜色渐浓,众人散去。庭院里只剩下沐雪和萧山。晚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萧山自然地走近,伸出有力的臂膀,将沐雪轻轻拥入怀中。她的背脊贴合着他坚实的胸膛,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
他将下颌轻轻搁在她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嗅着她发间身上淡淡的馨香,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誓言:“雪儿,我会一直陪着你。无论前路如何,无论你要做什么。”这承诺,比任何火铳都更有力量。
沐雪靠在他怀里,感受着这份令人心安的温暖,目光却投向远处皇宫模糊的轮廓,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萧山……如果有一天,我们发现,那个人……他其实不值得呢?”她没有明说“皇帝”,但彼此心知肚明。
萧山没有半分迟疑。他收紧了环抱她的手臂,侧过头,唇几乎贴着她的鬓角,声音更加低沉,却带着磐石般的决绝,清晰地送入她耳中:
“无论你最终做什么决定,无论这决定会带来什么,我萧山,亦会一直陪着你。生死相随,无怨无悔。”
他的话语,像滚烫的烙印,熨贴在她心上,驱散了所有的寒意与不安。在这危机四伏的权力旋涡中,这份无条件的信任与追随,是她最锋利的武器,也是最温暖的港湾。
沐雪闭上眼,更深地偎进他怀里,无声地汲取着这份力量。前路荆棘密布,暗流汹涌,但此刻,她并非孤身一人。神机院的火光,映照着冰冷的武器,也映照着人心深处最炽热的忠诚与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