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未至,神机院中已响起金铁交鸣之声。沐雪盯着案头摊开的北疆军报,忽闻宫门擂鼓九响。
圣上口谕!传旨太监汗湿重衫:北戎异动,着神机院半月内赶制复合弓五万张,千里镜三百具,火药...
荆十三手中弓胎折断:半月?五万张弓要老命啊!
周算盘把算盘珠拨得噼啪作响:按旧制,造十万弓需匠人五百、木料八千方、牛筋三万条......
砍三成!沐雪截断话头,木料改楠竹层压,牛筋换柘蚕丝绞弦。她甩出南疆刚进的样品,昨儿试过,射程反增二十步。
柳三变突然扯开新绘的《制弓全图》:箭槽统改七分宽,各营箭矢都能通用!他指尖点着密密麻麻的尺寸标注,便是新兵,照着刻线也能拼装。
寅时的神机院,青鸾被荆十三的铜尺抵在喉间。
第七批弓臂弧度偏差半粒黍!荆十三眼底血丝如网,面色冷如冰霜。
青鸾忍无可忍拔剑:半粒黍米不过发丝粗细,你...
战场上差半厘,射的就是同袍后心!荆十三抽出腰间皮尺,竟是用金丝混编的秘器,从选竹开始重做!
最激烈的冲突爆发在雪夜。玄鹰捧着连夜赶制的千里镜,水晶镜片在月光下流转华彩:所有镜片全数完工!
荆十三却将千里镜摔向铁砧:卡槽松半厘!镜片迸裂的脆响中,荆十三的声音比寒风还冷:北疆寒风如刀,这般松动,镜片不出一日就会脱落!”
荆十三又将千里镜一一测试。
“这一件,太厚,卡不进,返工!”
“太薄,不行!报废!”
“大一圈,返工!”
霜华看着荆十三挑剔故意为难的样子,突然甩出淬毒银针指向荆十三耳侧:你可知他十指冻疮溃烂,为磨镜片剜去三片指甲?你别鸡毛当令箭!
荆十三看都没看霜华,一边测试一边回道:我知!
荆十三想了一下从怀中掏出药瓶直接丢给苍鹰,但是我更知道,如果边军战士拿到的是一个破乱玩意,还不如不要!
荆十三任由毒针指向自己的耳后,从胸口抽出泛黄图纸:三年前的旋风弩,因差半厘卡死弓弦,害死先锋营八百人。图纸上沾着干涸的血迹,如今这五万张弓,三百千里镜就是八百英魂盯着我造!
神机院最深处的铸器坊内,火光映照着沐雪冷峻的面容。铁算盘拨弄着铜珠,在账册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炮管壁厚需再加三分。沐雪指尖敲击着青铜炮模,否则火药威力太大,容易炸膛。
青阳子蹲在角落,手里捏着一撮新调配的火药,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硫磺七分,硝石十二分,炭粉三分,再加半钱铅粉……爆裂威力能提升三成!
柳三变皱眉盯着图纸:炮膛内的螺旋线必须精确,否则炮弹射出去会打转,射程不稳。
夜五和夜六站在院外,手持千里镜,观察远处试射的爆炸效果。
轰——!
一声巨响,地面震颤,远处的土丘被炸出三丈宽的深坑。
夜六吹了声口哨:这威力,够北戎人喝一壶了。
萧惠和林小花穿梭在神机院的各个工坊之间,负责调派人手、分配物资。
这批楠竹必须今日送到柳三变那边!萧惠拍着桌子,对负责运输的匠人吼道,再拖下去,弓臂赶制不及,陛下怪罪下来,谁都担不起!
林小花则忙着清点火药库存,额头沁出细汗:青阳子那边又炸了一间丹房,硫磺消耗比预期快了两成……
她匆匆写下清单,递给富贵:去徐掌柜那儿,就说军需紧急,让他务必今日调齐!
富贵接过单子,苦笑道:徐掌柜昨儿还说,全京城的硫磺都快被咱们买空了。
徐掌柜擦着汗,站在京城最大的药材行前,手里攥着沐雪的令牌。
不是我要为难各位。他苦笑,但神机院的差事耽搁不得,这批硝石今日必须送到!
药材行的东家皱眉:可这批硝石是南疆商队预定的,定金都付了……
徐掌柜凑近低声道:林侯爷大人说了,若此事办妥,日后朝廷军需采购,优先考虑贵行。
东家眼神闪烁,最终咬牙点头:成!我这就让人装车!
神机院内灯火通明,匠人们轮班赶工,连吃饭都是捧着干粮蹲在工坊里解决。
这批弓弦的绞合度不够!荆十三的声音从弓箭工坊传来,重做!
白露揉了揉酸胀的手腕,咬牙道:再这样下去,匠人们的手都得废了……
荆十三手里检查着每一支箭镞,确保每一处棱角都完美无瑕:废了也得做,总比战场上因为弓弦断裂丢了命强。
窗外忽然传来巨响,红衣炮试射的火光映红天际。荆十三望着那抹赤色,将图纸塞入白露手中:告诉林侯爷,炮膛螺旋线该用三分疏密,她那样会炸膛。
三日后,第一门红衣大炮终于完成。
炮身漆黑,泛着冷光,炮膛内的螺旋线精密如艺术品。沐雪抚过炮管,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试炮!
夜五点燃引线,众人退至安全距离。
轰——!!!
炮弹划破长空,落在五里外的目标处,炸起冲天烟尘。
青阳子狂笑:成了!这威力,北戎人的城墙根本扛不住!
铁算盘拨着算珠,低声道:但成本太高,短时间内无法量产。
沐雪目光冷峻:无妨,三门足够震慑敌军。
林屠夫的剁骨刀在磨刀石上划出火星,刀锋映着院内通明的灯火。隔壁王铁匠家的打铁声、神机院运料车的吱呀声、夜五夜六试炮的轰鸣声,全都成了他练功的节拍。
粗壮的身躯在狭小院落里腾挪,竟带着屠夫特有的狠劲:
左踏如卸猪后腿,精准卡住假想敌的膝窝。
右旋似剔骨转刀,刀刃总在咽喉高度划出弧光。
突进时肩背微弓,正是常年扛半扇猪肉练就的冲撞架势。
霜华暗自心惊——这屠夫的身法虽无门派套路,却招招带着市井搏命的野性。
剁骨刀突然劈进槐树,刀锋入木三寸。
林屠夫的指尖抚过树皮上深刻的字,粗粝的触感突然化作南疆战场灼热的风。记忆如血,瞬间浸透神志——
那日的热气球在铅灰色天幕上摇摇欲坠,沐雪的身影在竹篮边沿时隐时现。他记得自己怎样仰着头,脖颈折断般酸痛,喉间涌着铁锈味的嘶吼:下来!他娘的快下来!
然后便是那声炸雷。
热气球化作半空中的火莲,飞溅的竹片像带血的獠牙扎进泥土。林屠夫至今说不清,自己当时是如何在震耳欲聋的寂静里,拖着灌铅的双腿穿过战场的——
还活着...肯定还活着...他踹开燃烧的残骸时,指甲早已抠进掌心血肉。直到在第七个坠毁的热气旁看到萧山和沐雪的身影。
剁骨刀突然劈进树身,震落几片枯叶。林屠夫盯着随叶片飘落的字碎屑,突然扯开衣襟——那道从锁骨延伸到腹部的刀疤,正是当日为沐雪寻找沐雪,和那些铁勒人留下的伤口。
......
青鸾突然现身,抛来染血的西戎重甲:林侯爷让你试箭。
荆十三拿出一堆零件随意组装成数十把弓箭。三百步外,改良箭矢穿透三重铁甲。
荆十三终于露出松了一口气,沐雪转身看向忙碌的神机院,声音坚定:继续赶制复合弓和千里镜,从现在开始增加制作弓箭易损部位的替换零件。”
最后一日,沐雪亲执火把立在库房前。
报!弓四万九千七百张!
报!千里镜二百九十具!
报!火药...火药超制两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