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幕布上,第一个画面缓缓铺开。
画面里的人,是李鸿山,一个极其年轻的李鸿山。
那时的他,远不是此刻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眉眼锋利,意气风发,是南城商界最耀眼的新贵。
光影流转,场景切换到一家热气腾腾的小面馆。
年轻的李鸿山,正和一个穿着朴素、眉眼却温柔得能溢出水的女人坐在一起。
两人分食一碗面,相视而笑,眼里的光,比店里的灯火还要暖。
李文博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个女人……
不是他的奶奶。
他的奶奶出身南城另一大豪门,是家族为爷爷精心挑选的联姻对象。
他从未听任何人提起,爷爷在奶奶之前,还有过这样一段刻骨的感情。
记忆的画卷,继续无声地展开。
那是一段清贫却甜蜜的岁月。
他们一起创立公司,一起熬过最艰难的日夜,一起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规划着未来。
后来,女人怀孕了。
李鸿山欣喜若狂,单膝跪地,笨拙地向她求婚,许诺要给她一场全南城最盛大的婚礼。
可现实的巨浪,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李家的长辈,用最刻薄的言语羞辱女人的出身,坚决反对这门婚事。
他们以断绝整个家族的资源相逼,为李鸿山强行安排了那场所谓的“门当户对”的商业联姻。
李鸿山抗争过,挣扎过。
最终,他还是跪在了女人的面前,痛苦地请求她的原谅。
女人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他,很久,很久。
然后,转身,离开。
看到这里,李文博已经猜到了故事的大概轮廓。
一个被豪门碾碎的,俗套的爱情悲剧。
但他错了。
接下来的画面,让整个古董店的空气都变得冰冷刺骨。
女人离开后,独自生下了一个儿子。
她没有去打扰李鸿山的新生活,只是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孩子拉扯大。
而李鸿山,也和联姻的妻子,生下了他的长子——李文博的父亲,李建国。
几年后,李鸿山的事业如日中天,成了南城首富。
他心中怀着巨大的愧疚,一直派人暗中接济那个女人和他的另一个儿子。
然而,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件事,被他的妻子和长子李建国知道了。
记忆的画面,色调陡然变得阴暗压抑。
一个滂沱的雨夜。
女人牵着孩子,走在回家的巷子里。
突然,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像一头咆哮的钢铁猛兽,从拐角处毫无征兆地冲出,直直撞向母子二人!
女人在最后一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年幼的儿子奋力推向一边。
而她自己,则被瞬间卷入了沉重的车轮之下。
鲜血,刹那间染红了污浊的雨水。
“不!”
李文博失声惊呼,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脸色惨白如纸。
他认得那辆卡车!车身上的标志,正是当年李家旗下一个物流公司的!
更让他通体生寒的是,就在卡车撞上女人的瞬间,街角的阴影里,站着一道冷漠的身影。
那个人,是他年轻时的父亲,李建国!
李建国的脸上,挂着一种近乎扭曲的,冷酷而得意的笑。
然而,一直在旁静观的冥时晏,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却在这一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的视线,根本没有停留在李建国身上。
而是死死地钉在了李建国身侧,那团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黑影之上!
那黑影一闪即逝。
但就在它出现的那一秒,一股阴冷、邪祟、充满了毁灭与混乱的气息,瞬间攫住了冥时晏的全部心神!
这股力量……
这股让他日夜承受锥心之痛,纠缠了他二十多年的力量……
竟然和他身上的鬼王诅咒,同出一源!
虽然微弱了无数倍,但那股深入骨髓的恶意,那份对世间一切生机的憎恶,绝对不会错!
他一直以为,诅咒是冥氏一族与生俱来的宿命,是镇压邪神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
这个诅咒的源头,这个邪恶的存在,它并非只针对冥家。
它像一种无形的剧毒,早已渗透到了这个世界的阴暗角落,以人性的贪婪、嫉妒、仇恨为养料,悄无声息地滋长,在暗中导演着一场又一场的人间惨剧。
李家的这场悲剧,就是它的“杰作”之一!
光影中的记忆,还在冷酷地继续。
李鸿山得知女人的死讯,悲痛欲绝。
他疯了一样地调查车祸真相,很快,线索就指向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李建国。
父子俩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
争吵中,李建国面目狰狞地吼出了那句彻底击垮李鸿山的话。
“爸,你别怪我!要怪就怪那个女人不识抬举,怪那个野种挡了我的路!李家的一切都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李鸿山看着眼前这个被贪婪和嫉妒扭曲得面目全非的儿子,一口心血喷出,当场昏死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世界就变了。
他的记忆,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
关于那个女人,关于那个私生子,关于那场惨烈的车祸……所有细节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越是拼命去想,头就越痛,脑海里的迷雾就越浓重。
最终,他忘记了一切。
而李建国,则顺理成章地接管了整个李氏集团。
光影散尽。
古董店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文博呆立在原地,四肢百骸都浸在冰水里。
他无法相信,自己从小敬爱的父亲,竟是一个亲手策划车祸,害死同父异母弟弟的母亲,并用阴毒手段篡改爷爷记忆的魔鬼!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嘶吼,从李鸿山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他抱着头,重重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被封印了十几年的记忆堤坝,轰然决堤!
爱人的惨死,儿子的背叛,无尽的悔恨与滔天的愤怒,化作汹涌的洪流,疯狂地冲刷着他枯竭的灵魂。
两行浑浊的老泪,从他那双重新恢复了清明的眼睛里,滚滚而下。
他,全都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