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市公安局案情分析室。
唐婉将一摞审讯资料摊在会议桌上，指尖轻点着其中几页重点标记的内容。根据周边几个地市传来的审讯结果来看，这个犯罪组织架构严密，等级森严。她的声音略显沙哑，显然连日审讯让她有些疲惫，我们目前抓获的都是中层骨干，主要负责销售渠道搭建，但始终接触不到核心高层和那个代号的头目。
钱大龙翻看着资料，皱眉问道：唐队，我们下一步还是继续假扮商贩渗透？
唐婉突然直起身，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根据研判，组织内部很可能还不知道这些人落网。另外，她调出手机取证报告投屏，从嫌疑人微信记录看，他们已经在转移尸体了。
王强挠了挠有些凌乱的短发：唐队，这个团伙规模到底有多大？
初步估计至少七八十人。唐婉环视会议室，目光在每个组员脸上扫过，成员多是社会闲散人员，要么是对现状极度不满，要么就是嫌正经工作来钱太慢的投机分子。她突然发现空着的座位，林警官怎么没到？
宋一雄赶紧解释：林哥说临时有事，让咱们先开会，他马上到。
唐婉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弧度，又迅速抿成一条直线。同事们默契地低头翻阅案卷，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十分钟后，走廊传来滑轮滚动的声音。林烨推着一辆满载咖啡的手推车出现在门口：各位连轴转辛苦了，尝尝我现磨的咖啡。
唐婉闻声抬头，快速合上文件夹：今天就到这里，散会。
警员们鱼贯而出，会议室很快空了下来。唐婉瘫坐在椅子上，纤长的手指按压着太阳穴，警服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处一道尚未痊愈的擦伤。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林烨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她面前：无糖美式，提神不增重。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唐婉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从咖啡移到林烨脸上，疲惫中带着几分感激：...谢谢。
应该的。林烨不动声色地拉过椅子坐下，递过一盒止痛片，先把药吃了。
唐婉吞下两片止痛药，药效在三分钟后渐渐发挥作用，太阳穴的钝痛终于缓解。她回到办公室，在电脑前调出地图，开始制定抓捕方案。
当当当——
请进。
门被推开，林烨倚在门框边，阳光从他背后倾泻而入，为他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轮廓，像是披着晨光而来的守护者。他嘴角微扬：这次行动，有我的位置吗？
唐婉抬头，目光落在他身上。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恍惚间竟有种不真实的英雄气概。她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林烨，你已经够累了。白天在局里工作，晚上还要照顾小柔，给她做饭、辅导作业......我实在不忍心再让你参与这次行动。
林烨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拉开椅子坐下。他缓缓卷起右臂袖口，露出手腕上一道狰狞的疤痕。那道疤像一条扭曲的蜈蚣，蜿蜒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触目惊心。唐婉的呼吸微微一滞。
第一次见面时，你就对这道疤很好奇。林烨的声音低沉而平静，2013年8月8日，祥林市出现一伙持刀劫匪。他们作案手段极其凶残，受害者稍有不从，便会被当场砍杀。短短半个月，受害者超过百人。
唐婉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笔：这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林烨点头：当时夺刀时留下的。那劫匪下手狠辣，刀刃几乎切断了肌腱。在医院躺了两个月，缝了三十多针。他顿了顿，抬眼直视她，知道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吗？
唐婉摇头。
他忽然笑了，眼角浮现浅浅的纹路：不是你说的吗？做你的男人，得坦诚，不能遮遮掩掩。
你——唐婉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她慌乱地竖起食指抵在唇边，随即起身，轻手轻脚地拉开门，确认走廊空无一人后，才松了口气。
林烨低笑：怎么，怕人听见？
谁怕了？唐婉强装镇定，背靠着办公桌，目光却柔软下来，是你先胡说八道的。
林烨忽然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在她掌心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次日，凌晨2:17，西郊公园。
夜色如墨，树影婆娑。唐婉和队员们潜伏在预定位置，耳机里偶尔传来电流的沙沙声。
唐队，目标出现，共五人，奇装异服，正在向交易点移动。一组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是否实施抓捕？
唐婉眯起眼睛，夜视镜中，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东张西望。再等等，她压低声音，放长线。
唐队，满大街方向出现三辆可疑面包车，正向西郊公园驶来。二组紧急汇报。
盯紧他们，唐婉冷静下令，记录下车牌和人员特征。
收到。
十五分钟后，三辆面包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西郊公园边缘。车门滑开，十几个黑影鱼贯而出。
唐婉深吸一口气，手指按上通讯器：
行动！
抓捕行动异常顺利。
那个染着黄毛的混混举着砍刀，面目狰狞地朝唐婉冲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喊着脏话。可还没等他近身，唐婉一个侧身，右腿如鞭子般横扫而出，狠狠踹在他的胸口。
黄毛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摔在五米开外的地上，砍刀一声脱手。他捂着胸口，疼得龇牙咧嘴，眼神却从凶狠变成了震惊——他实在想不通，这个看起来纤细高挑的女人，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爆发力？
连夜审讯后，警方终于摸清了犯罪团伙的老巢——郊区一座废弃的棉被厂。
根据口供，老六手里有两把猎枪，其余马仔大多配备砍刀，甚至还有人拿着收割麦子用的镰刀，活像一群亡命之徒。
唐婉本想审问他们为什么要偷盗殡仪馆的尸体，再将其肢解、混入市场贩卖，但转念一想——这些人不过是执行命令的小喽啰，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老六，问了也是白问。
收网行动定在8号晚上11点。
为了不打草惊蛇，所有警车关闭警灯，悄无声息地驶向目的地。
11:40，警方抵达棉被厂外围。
黑暗中，刑警和特警们无声地检查装备，子弹上膛，枪械保险打开，随时准备突袭。
厂房内，隐约传来对话声——
六哥，最近条子查得太严了，咱们的根本出不去！外围的兄弟全折了！
一个低沉阴冷的声音响起，显然就是老六：妈的，这帮警察坏我生意……
六哥，还剩三十多具，咋办？马仔焦急地问。
老六冷笑一声：剁碎了，卖给小吃店、包子铺！这些地方警察查得少。干完这票，咱们直接跑路，换个地方东山再起！
话音刚落——
一颗烟雾弹破窗而入，浓烟瞬间弥漫整个厂房！
警察！不许动！
特警和刑警如潮水般冲入，枪口直指犯罪分子。那些马仔见状，竟像疯了一样抄起砍刀、镰刀扑上来，场面瞬间陷入混战。由于距离太近，警方无法开枪，只能近身格斗。
唐婉身形如电，一个箭步冲进人群，右腿横扫，直接将一个马仔踹翻，紧接着一记重拳砸在另一人面门上，对方当场鼻血狂喷，倒地哀嚎。
当心！
林烨突然冲过来，一个凌厉的侧鞭腿，将偷袭唐婉的马仔踹飞数米！
唐婉冲他扬了扬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背靠背，再度杀入战局！
半小时后——
厂房内横七竖八躺满了哀嚎的马仔，有的捂着脸，有的抱着腿，再也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然而，就在警方准备收队时——
都别动！
老六哆哆嗦嗦地举着一把猎枪，脸色惨白，枪口在众人之间来回晃动：谁再动……我、我就开枪！
唐婉嗤笑一声，目光锐利地盯着老六颤抖的双手：老六，你这手抖得跟筛糠似的，还拿枪？别一不小心走火，先把自己崩了。
老六脸色阴沉，强装镇定地冷笑：笑话！老子打猎这么多年，从没失过手。至于打人嘛……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倒是头一回。
唐婉不急不缓地向前迈了一步，声音冷静而沉稳：把枪放下，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站住！老六猛地抬枪对准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这位漂亮的警官，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我一枪下去，可不敢保证打中哪儿。
唐婉歪头一笑，眼神却凌厉如刀，老六，你猜猜，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腿快？
老六咬牙，枪口下移，对准她的大腿：那我就先废了你的腿！
唐婉非但没停，反而又逼近一步：你确定你有机会开第二枪？她的声音带着压迫感，猎枪一次只能装一发子弹，你打完了，拿什么跟我斗？
老六额头渗出冷汗，枪口猛地抬起，直指她的眉心：那我就爆你的头！他嘶吼着，给我站住！
唐婉终于停在距离老六十米开外的位置，双手微微摊开，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身后的林烨凝视着她的背影，高挑的身姿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能成为刑警队长——那种临危不乱的镇定，那种近乎执拗的果敢，以及骨子里透出的、近乎锋利的坚韧。
刑警就该是这样的人。
不是莽撞，不是逞强，而是在生死一线时，依然能冷静地掌控局面。
老六狞笑着，声音嘶哑：你们不敢开枪！因为你们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干这行，对不对？
唐婉原本摸向后腰的手缓缓放下，眼神却依旧锁定着老六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警官小姐，你不敢开枪……老六的食指扣上扳机，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嘭！嘭！
两声枪响几乎同时炸裂！
林烨的子弹擦着唐婉的发梢呼啸而过，精准命中老六的右肩，猎枪脱手飞出！而老六的那一枪，则因剧痛偏离，直接打穿了天花板，碎屑簌簌落下。
唐婉回头，唇角微扬，冲着林烨竖起大拇指。
——配合完美。
老六，本名王德顺，因家中排行第六，村里人都叫他老六。1970年生于北方一个贫困山村，目不识丁，前三十年的人生都在黄土地里浑浑噩噩地度过。直到2000年，他才跟着同乡人走出大山，第一次见识到城市的模样。
他干过瓦匠，扛过水泥，后来攒了点钱，开过小饭馆，也经营过游戏厅，可这些生意都没能让他翻身。某天，他在旧书摊上翻到一本《法律常识》，突然对这个职业产生了近乎执念的向往。
那几年，他白天打工，晚上啃法律书籍，甚至报名了成人自考。可惜，没有学历、没有人脉，他连司法考试的门槛都摸不到。后来，他又把目标转向警察，买了《公安基础知识》《行测申论》，幻想着穿上那身制服。可现实再次给了他当头一棒——警察招录，只要警校毕业生。
一次次的挫败，像钝刀子割肉，慢慢磨掉了他的希望。
2016年冬天，他蹲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看着电视里光鲜亮丽的律师和警察，突然笑了。
这世道，老实人永远翻不了身。
第二天，他联系了几个同样被社会的闲散人员，在酒桌上敲定了那个丧心病狂的计划。
——
案子结束后，市政府牵头开展了食品安全专项整治。
市场监督局、公安局、卫健委组成联合检查组，对全市肉类市场进行地毯式排查。
某天清晨，市长亲自带队走访菜市场，在放心肉摊位前，他拿起一块新鲜的里脊肉，对围观群众说道：这才叫国泰民安。
——
一周后，万家花园小区，晚上七点。
唐婉站在301室门前，轻轻敲了三下。
门很快开了，林烨系着一条深蓝色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暖黄的灯光从他身后漫出来，裹着饭菜的香气。
欢迎唐队大驾光临。他笑着侧身。
唐婉耳尖微红，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别闹...叫我唐婉就行。
好，随便坐。林烨转身回厨房，围裙带子在他腰后系了个利落的结。
唐婉走进客厅，目光扫过米白色的沙发、原木色的茶几，最后停在电视墙上的相框群。最显眼的是林烨的政法大学毕业照——年轻的警官穿着笔挺的制服，在阳光下笑得耀眼。旁边还有他获得三等功的执勤照、警校格斗比赛的金牌照，每一张都记录着他蓬勃的青春。
她脱下卡其色风衣，露出里面的雾蓝色卫衣，修身剪裁勾勒出漂亮的腰线。黑色工装裤束进短靴，更显得双腿修长利落。
先喝点水。林烨从厨房出来，递来一瓶矿泉水，瓶身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唐婉接过来，仰头喝了几口，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怎么没约在咖啡店？她抹了下嘴角。
那边厨房太小，林烨掀开砂锅盖子，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想做点硬菜都转不开身。他转身时，唐婉终于看清他的打扮——白色卫衣衬得肩线格外挺拔，棕色休闲裤裹着长腿，居家拖鞋露出骨节分明的脚踝。
简单至极的穿搭，却莫名让人想起他警服笔挺的模样
唐婉突然觉得矿泉水有点呛，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对了，小柔几点放学回来？
八点。林烨头也不抬地处理着案板上的排骨，唐婉，你吃糖醋排骨吗？现在做的话，刚好能赶上她回来一起吃。
唐婉顿了顿，又补充道，哎，菜别做太多，就咱们三个人吃。
知道。林烨手起刀落，排骨应声断开，一共就六个菜，不多，还有一道鲫鱼汤给你补补身体。
唐婉倚在厨房门框上，目光扫过客厅：这房子是你买的？
当然。林烨手腕一抖，刀锋精准地劈开肋排，全款。
装修不错嘛。唐婉看着他专注剁排骨的侧脸，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在案发现场雷厉风行的男人，此刻系着围裙的样子竟莫名温馨。
还行。林烨把排骨码进碗里，水龙头哗哗作响，三室一厅，有时候不想和小柔挤咖啡店二楼，就来这儿住。
嗯，挺好的。唐婉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
林烨突然转身，用筷子夹起一块刚出锅的酱肘子：尝尝？
唐婉凑近咬住筷子尖，浓郁的肉香瞬间在舌尖炸开。酥烂的瘦肉裹着晶莹的胶质，咸鲜中带着微微回甘，她忍不住眯起眼睛：好吃！怎么炖的？
林烨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弧度：就跟你们刑警破案一样——他故意拖长声调，细水长流。
唐婉突然揪住他的围裙领子，猛地将人拉近。她的呼吸拂过他耳畔：怎么，学会调侃我了？
林烨顺势将双手搭在她腰间，低头时鼻尖几乎碰着她的鼻尖：怎么，唐队听不得玩笑？
厨房的暖光给两人轮廓镀上金边，酱汁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缠绕着彼此的呼吸。
门锁一声轻响，打破了厨房里微妙的氛围。
唐婉迅速松开林烨的衣领，后退半步，若无其事地理了理卫衣下摆。
林烨则转身拿起锅铲，动作自然地翻炒起锅里的排骨，仿佛刚才的暧昧从未发生。
哥！我回来啦！林柔清脆的声音从玄关传来，伴随着书包落地的闷响。
洗手吃饭。林烨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里却带着笑意。
林柔蹦蹦跳跳地冲进厨房，却在看到唐婉时猛地刹住脚步，眼睛瞪得圆圆的：唐婉姐？
唐婉冲她点点头，嘴角微扬：放学了？
林柔用力点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哥，你今天做糖醋排骨啦？
鼻子倒灵。林烨敲了下女儿的额头，去盛饭。
林柔吐了吐舌头，熟门熟路地拉开碗柜，又偷偷冲唐婉眨眨眼。唐婉假装没看见，接过林烨递来的盘子，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腕，触到一道浅浅的疤。
——那是他当年夺刀时留下的。
唐婉姐，林柔突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哥平时可小气了，连红烧肉都舍不得做，今天居然炖了肘子还炸了排骨……
林柔。林烨警告地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立刻缩了缩脖子，端着饭碗溜去餐桌，嘴里还嘟囔着：我又没说错……
唐婉忍不住轻笑出声。暖黄的灯光下，排骨泛着诱人的酱色，肘子皮晶莹剔透，清炒时蔬碧绿鲜嫩，鲫鱼汤炖的很鲜美。六道菜摆满一桌，竟有种过年的热闹。
坐吧。林烨拉开椅子，手指在唐婉椅背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秒。
窗外，万家灯火次第亮起，而屋里碗筷轻碰，笑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