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名小鼎承载着足以重塑乾坤的原始元核光辉,如一颗微缩的太阳,沉甸甸地向着凡城下方的地脉镇压而去。
林风神情肃穆,此举关乎凡城亿万生灵的存续,亦是他对这片承载了太多血泪的土地的承诺。
然而,就在元核光辉与地脉接触的前一刹那,鼎中光华流转,竟映照出了一幅令他神魂俱颤的景象。
那不是预想中纵横交错的灵气脉络,而是一片深埋于苍玄界九域大地之下的森然骨狱。
无数难以想象的巨大骸骨,以一种扭曲而痛苦的姿态互相缠绕、拼接,构成了整个世界的基石。
那些连绵起伏的山脉,竟是祂们断裂的脊椎;那肥沃丰饶的灵土,是祂们腐朽的血肉;那奔腾不息的地火,则是祂们残存的神经,时至今日仍在无意识地抽搐。
林风的呼吸骤然停止,他难以置信地伸出指尖,轻轻触碰身下的土地。
就在指尖与尘土相接的瞬间,一股微弱到极致,却又充满了无尽怨念的震颤,顺着他的指骨,直冲天灵。
那感觉,仿佛是触摸在了一具濒死巨兽尚有余温的尸体上。
“我们脚下的大地……”他喉头干涩,一字一句地低语,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是尸体拼成的。”
与此同时,南荒,地裂谷。
深入地底万丈的黑暗中,赤红的凰炎照亮了叶红绫坚毅的脸庞。
她率领着葬仙铁卫,劈开了最后一层厚重的玄武岩,一具横亘千里的世界骸骨终于完整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具骸骨的规模远超想象,仿佛是一片被埋葬的大陆。
在其巨大的头颅之上,眉心骨的位置,赫然镶嵌着一枚人头大小的晶石,正是林风提及的“界核残片”。
晶石表面流淌着暗淡的光晕,上面镌刻的古老神族图腾,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镇压与奴役气息。
叶红绫没有丝毫犹豫,手中赤凰战戟发出一声高亢凤鸣,挟万钧之势,狠狠刺入头颅骸骨的眼眶骨缝之中。
“铿!”
金铁交鸣之声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闷如心跳的巨响。
刹那间,整片南荒大地剧烈震颤,仿佛这具沉睡了万古的尸骸正在苏醒。
最令人惊悚的一幕发生了——那空洞的眼眶之中,竟缓缓流淌出粘稠如墨的黑色血液,一股跨越了时空的悲怆与不甘,瞬间充斥了整个地底空间。
一道微弱、沙哑,仿佛用尽了最后力气的意念,直接在叶红绫的识海中响起:“放我……轮回……”
叶红绫握着战戟的手猛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感受到了那意念中蕴含的无尽痛苦,那是一种连死亡都无法解脱的永恒囚禁。
她抬起头,赤色的双眸仿佛要燃起焚尽九天的怒火,对着那枚刻有神族图腾的界核残片,发出一声怒吼:“你们这群杂碎,连死人都不放过!”
另一边,凡城之中。
白小怜盘坐于地脉核心之上,她已七日七夜不眠不休。
作为医灵体,她对生命气息的感知远超常人。
她以自身为桥梁,将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脚下这片“死寂”的大地。
起初,她只感受到一片混沌与麻木,但她没有放弃,用生生神诀的柔和力量不断安抚、呼唤。
终于,在第七日的黎明,她的识海中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回应。
紧接着,如同决堤的洪流,亿万缕细若游丝的呼救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这些声音充满了绝望、痛苦与迷茫,每一缕,都曾是一个完整世界的意识,如今却被肢解、禁锢,沦为这片大地的养料。
她们是“界灵残魂”。
泪水无声地划过白小怜苍白的脸颊,她为这片土地的真相而心碎。
她银牙一咬,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她逆向施展生生神诀,那本是救死扶伤的无上法门,此刻却被她用作接引亡魂的“归魂术”。
“以我之身,为你引渡!”
她强行将一缕离她最近的界灵残魂引入体内。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整个世界的崩塌之苦都浓缩在了她一人身上。
她七窍之中缓缓渗出鲜血,意识几近崩溃。
但就在这濒死的瞬间,那缕界灵残魂记忆中的真相,也如烙印般刻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原来,所谓的苍玄界,根本不是一个原生世界。
它曾是浩瀚宇宙中“九百界”之一,在远古的神战中被神族击碎。
神族并未将其彻底毁灭,而是像拼凑破烂的裁缝,将它与其他八百九十九个世界的残骸缝合在了一起,打造成一个巨大的“培养皿”。
其目的,便是为了抽取、培养和收割生活在这片“尸体大地”上的凡人所产生的最纯粹的愿力。
真相大白,三道信息几乎同时汇入了林风的脑海。
他眼中最后一丝温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足以冻结时空的冰冷。
他收回镇压元核的手,转而从无名鼎中,小心翼翼地引出一缕经过元核光辉淬炼后沉淀下来的火焰。
这火焰色泽灰白,看似平凡,却蕴含着亿万凡人最本源的生机与不屈,林风称之为“真凡火”。
他以真凡火为炉,抓起一把从地裂谷送来的界骸骨粉,又将白小怜舍命引出的那缕界灵残魂融入其中,最后,他将自己神识中那股源自万民“不认此天”的滔天执念,尽数灌入。
三者合一,在真凡火的炼化下,最终凝聚成一枚通体漆黑、布满血丝的符引。
“破界引·贰。”
林风手持符引,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每一个弟子的耳中:“传我谕令,于九域地裂之处,立‘醒地祭’。每夜子时,以我人族之血,画醒地之符。七日为期,我们不祭神,不拜天,只祭我们脚下这位被囚禁了万古的……大地之母!”
命令一下,天下遵从。
七日之内,九域大地之上,无数座祭坛拔地而起。
每日夜里,都有无数修士与凡人,刺破指尖,以满腔赤诚,将自己的鲜血涂抹在祭坛的符文之上。
这是一种沉默而决绝的宣告。
七日之后,异变陡生。
整个苍玄界的地脉开始剧烈反噬,那些由神族布下的、深入世界骸骨之中的封印符文,一根根开始崩裂。
山川倾倒,江河倒流,天空电闪雷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咆哮。
神域之上,一位闭目养神的神族长老猛然睁开双眼,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怒:“界基松动?一群蝼蚁,也敢动摇神域的根基!”
他单手结印,启动了早已布置在苍玄界核心的“界锚大阵”。
刹那间,九道贯穿天地的金色光柱从天而降,带着无可匹敌的镇压之力,狠狠钉向九域地脉的节点,欲将这片开始“苏醒”的尸体大地,重新钉死在神域之下。
然而,地面上的林风看到这一幕,非但没有阻止,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等的就是你。”
他身影一闪,出现在南荒地裂谷上空,恰好是九道光柱中最大一根的落点。
在界锚即将钉实地脉的瞬间,他将手中的“破界引·贰”猛地掷入阵眼核心。
“以神之矛,唤我之魂!给我……醒来!”
“破界引·贰”如同一滴墨水落入清水,瞬间污染了整个界锚大阵。
那本用于镇压的磅礴神力,在符引的转化下,竟变成了催动所有界骸残灵苏醒的无上能量。
嗡——
一声低沉的共鸣,从苍玄界的最深处响起。
紧接着,九域地脉齐齐轰鸣。
地裂谷之下,南荒平原之上,东海之滨,西漠深处……一具具沉睡了无数纪元的世界尸骨,那空洞的眼眶中,同时燃起了复仇的幽冥之火。
万具世界尸骨,同时睁眼!
“还——我——完——整!”
一声震动寰宇,饱含无尽痛苦与愤怒的咆哮,从大地之下发出,汇成一股足以撕裂苍穹的洪流。
林风立于南荒裂谷之巅,衣袂狂舞。
他脚下的大地,真的如一块破旧的布帛般被从中撕开,露出了布帛背后那令人心悸的、缝合着无数世界裂缝的漆黑虚空。
而就在那无尽的虚空裂缝深处,一缕微弱却无比纯粹的金光,顽强地透射而出,仿佛是某个从未被污染过的完整世界的投影。
林风凝视着那缕金光,低声自语,像是在说给这片破碎的天地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饭要香,灶台……得是真的。”
话音刚落,那缕金光骤然大盛。
在金光的源头,一座巍峨无边、仿佛亘古长存的青铜巨门,缓缓于虚空中显现。
巨门之上,镌刻着四个充满了大道气息的古老神文。
凡界归位。
林风的目光,瞬间被那座青铜巨门所吸引。
他手中的无名小鼎,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嗡鸣,鼎身古朴的纹路逐一亮起,与远处巨门上的神文遥相呼应。
通往真实的路,已然显现。
而开启这扇门的钥匙,似乎就在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