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洞穿天命的凡火并未熄灭,反而以林风的身躯为灯芯,燃烧得愈发炽烈。
他立于祭坛之巅,由九域万民名讳铸就的身躯,正与大地深处每一户人家的灶台发生着前所未有的共鸣。
每一声锅碗瓢盆的轻响,都仿佛是敲响旧时代的丧钟,每一次灶膛火星的迸溅,都像是点燃新世界的烽火。
就在此刻,一道素白身影踏着虚空而来,绝尘脱俗,却又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烟火气。
是苏清雪。
她手中那柄曾断于天威之下的长剑,此刻已然重凝。
剑身之上,再无一丝拒人千里的寒霜,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温润却又坚不可摧的光华,那光华中,流转着千万幅画面:北境的母亲用身体为幼子挡下流矢,南荒的妻子于孤村老树下苦等出征的丈夫十年,城中的匠人哪怕饿着肚子,也要将手中最好的器物留给自己的孩子……这千万种“护亲”的执念,此刻尽数汇于一剑,凝成了一道前所未有、只属于凡尘的“人间剑意”!
苏清雪的目光越过林风,直视天穹那扇正在缓缓弥合的本源之门。
她剑指苍天,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生灵的识海:“你说天命不可违?可我见北境母亲为子挡刀,南荒妻子等夫十年——这才是命!”
话音落,剑已出!
这一剑,不斩人,不斩神,甚至没有触及那扇门扉。
剑锋之上的人间意,化作一道决绝的暖光,径直斩向了缠绕在本源之门上的“天命符链”!
那由无数天规神律编织而成、号称永恒不朽的符链,在触碰到这道剑光的瞬间,竟如冰雪遇骄阳,发出“滋滋”的悲鸣,寸寸断裂!
符链一断,本源之门剧烈震颤,那原本缓慢收缩的裂隙,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度弥合了三分!
苍穹之上,是苏清雪一剑斩天命的决然。
而在无人察觉的祭坛深处,在那口与林风性命交修的黑锅锅底,姬无月仅存的一缕残魂正做着最后的燃烧。
她已无力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完整的意识都难以维持,但那深入骨髓的执念,却驱使着她将最后一丝魔识,化为一道诡秘而复杂的“噬命纹”,悄无声息地烙印在锅身之内。
“……林风,这次……我不求你爱我……只求你……活得久一点……”
残念如烟,消散前的低语,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魔纹彻底成型的瞬间,那锅底原本铭刻的“娘煮的,最暖”一行字旁,竟凭空多出了一行娟秀却又带着癫狂意味的小字:“锅底有我,陪你疯”。
那病态到极致的占有欲,那纠缠了林风半生的执念,终究在他最需要力量的此刻,化作了守护他的最后一把薪柴。
锅中异动,林风瞬间感知。
他低头看去,当看到那行新增铭文时,纵使心坚如铁,心口也不由得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望向苏清雪,又望向广袤的九域大地。
他看见,万家灯火未曾因天威而熄灭,反而愈发明亮;他看见,无数家庭的饭桌上,碗筷林立如林,象征着人间的生生不息;他甚至看见,在一个小村落的泥墙上,一个稚嫩的孩童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下五个大字:“我们不跪天”。
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与暖流自胸膛炸开,林风猛然发出一声长啸,他伸出沾满血污的手,竟毫不犹豫地撕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烙印着无数名讳的胸膛!
“家源火种,出来!”
随着一声低吼,一团包裹着万家灯火虚影、跳动不休的本源火焰,被他从心口硬生生逼出!
这火种一离体,林风的气息瞬间萎靡下去,但他眼中的光芒却前所未有的炽盛。
他托着这团凡尘之源,将其与自己身上流淌的百姓名讳之力、母亲留下的最后一丝血脉残丝、以及锅底刚刚成型的姬无月魔纹彻底融合!
“以我凡躯,铸我凡道!今日,我为九域苍生,开天!”
他咆哮着,将这颗融合了所有情感、执念与希望的凡尘道种,狠狠按入了葬天祭坛的核心!
轰隆——!
大地为之哀鸣,苍穹为之失色!
凡尘道种注入的刹那,整座葬天祭坛轰然炸开,却又在瞬间重组。
那口黑锅冲天而起,锅身寸寸裂开,竟于裂纹之中,凝出了一口更为庞大、结构更为复杂的“双层巨锅”!
此锅一出,天地法则都为之紊乱,上层锅口对着九天,散发着熔炼万物的霸道气息;下层锅口则对着大地,流转着烹煮轮回的幽深玄奥。
上煮神律,下炖天命!这,才是葬天祭坛的终极形态!
“来!”
林风引动杀生仙诀,大手一挥,将苏清雪斩落于虚空中的“天命残链”、姬无月以魂为代价刻下的“噬命纹”、以及九域凡人那股冲霄而起的“反祭之念”,三者强行糅合在一起,凝成了一道血色与魔纹交织的“改命令”!
他抓着这道“改命令”,如同屠夫抓着最锋利的剔骨刀,猛然拍入下层巨锅之中!
锅内,那由万民情感汇聚而成的“人情浓汤”瞬间沸腾,竟将那看似虚无缥缈的“天命”二字从法则长河中强行扯出,投入汤中熬煮!
金色的“天命”二字在浓汤中翻滚、消解,最终竟显露出其本质——那根本不是什么至高无上的规则,而是由上古时代无数被焚毁史书的史官记忆,所熔炼而成的“谎言金砂”!
“原来如此……”林风见状,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你们把谎言当命,供奉了万古?今天,老子就拿它下酒!”
家灶轰鸣,双层锅同时运转!
上层锅口喷出灰色的火焰,将一条条从天而降、试图镇压此地的“天律”尽数焚烧成灰;下层锅则火力全开,将那所谓的“天命金砂”彻底炖成了一锅金色的浓汤!
汤气升腾,化作九色彩霞,迅速笼罩了整个苍玄界。
凡人吸入这股气息,只觉脑中一道无形的枷锁“咔嚓”一声应声粉碎。
一名跪地祈祷的少年猛然站起,对着天空怒吼:“我的命,轮不到天来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本世代相传的“天赐命书”,看也不看,直接扔进火盆:“老夫活了七十年,才不是你们编的这几页破故事!”
就在人间意志彻底觉醒的瞬间,天外那尊镇压万古的金鼎终于有了反应。
它剧烈震颤起来,一道刺目金光撕裂云层,竟凝聚成一尊高达万丈的伪天法相!
这法相面目模糊,完全由最精纯的“天命本源”构成,手中还握着一支流光溢彩的“命运笔”,笔锋直指林风,显然是想在根源上,重写他的魂印!
林风抬起头,咧嘴一笑,血丝顺着唇角滑落,显得无比狰狞:“你来得正好。”
话音未落,他猛然将手中那道“改命令”的最后一角也投入锅中!
双层巨锅像是得到了最终的指令,轰然张口,锅内那沸腾的“人情浓汤”冲天而起,化作一道席卷天地的“红尘漩涡”,竟在那伪天法相落笔之前,连笔带命,一口将其吞入锅中!
锅底,那两行铭文燃烧如狱火,光芒洞穿云霄:
“这一锅,专炖——天命!”
随着伪天法相被彻底吞没,那席卷天地的红尘漩涡猛然倒灌而回,仿佛一只无形巨手,即将合上这口烹煮天地的巨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