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尘碑顶的讥讽之言犹在耳畔,碑底的裂缝却已然洞开,仿佛一道通往九幽的深渊入口。
一本通体漆黑、无光无华的古书从中缓缓升起,悬浮于半空。
书册上没有华丽的纹饰,唯有三个扭曲的古篆大字,每一个笔画都仿佛由纯粹的黑暗构成,看上一眼,神识便如同要被活生生拖拽进去,撕扯成碎片。
这便是《葬天书》,八位碑主穷尽一生所求,亦是他们身死道消的根源。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任何修士疯狂的无上圣物,林风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径直转身,伸手探入那堆燃烧殆尽的篝火余烬之中,浑不在意那灼人的温度。
片刻后,他从中扒拉出一把被烧得焦黑的鸡骨头,骨上还挂着些许灰败的肉丝。
他屈指一弹,一条由无数凡人怨念、执念凝结而成的灰骨链自指尖飞出,精准地穿过每一根鸡骨的孔洞,将它们串成一串古怪而亵渎的链饰。
“天书?呵,稀罕物啊。”林风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手腕一抖,那串油腻的鸡骨链便“哗啦”一声,不偏不倚地挂在了红尘碑的顶端,正好垂在《葬天书》的上方,仿佛一个酒肆门口的招幌。
“老子先给你挂个幌子——今日小店特供:红尘烧鸡。想看书?先闻闻味儿,骨头还能送你一道谶语!”
话音落下的瞬间,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串看似平平无奇的烧鸡骨头,竟陡然微微发烫。
一丝丝肉眼不可见的、混杂着口腹之欲与凡俗烟火气的执念,从骨头缝里渗出。
那是一个凡人饥肠辘辘时对食物的渴望,是酒足饭饱后打个饱嗝的满足,是最原始、最纯粹的贪嗔痴妄的残渣。
这些残渣化作无形的锁链,竟硬生生将《葬天书》那吞噬神识的吸摄之力抵住,甚至将其缓缓向下压制。
高高在上的天道意志似乎也为之凝滞了一瞬。
它无法理解,为何这等污秽不堪、微不足道的凡人念头,竟能成为封印无上圣物的枷锁!
这不合常理,更不符天道!
或许是这亵渎之举彻底触怒了天威,蜷缩在碑顶昏迷不醒的花想容,成了天道泄愤的目标。
她的九条狐尾仍在无意识地轻轻抽搐,惹人怜爱。
就在此时,九天之上,一道不含任何情感、纯粹为了抹杀而存在的“净世白光”骤然凝聚,如天罚之剑,撕裂苍穹,直劈花想容的灵台。
这一击若是落实,她不仅会魂飞魄散,连存在的痕迹都将被彻底抹除。
“想动她?你问过我没有!”林风眼中寒芒一闪,一声冷笑。
他并未催动杀生仙诀去硬撼天威,既不攻,也不防。
反手一招,那七个盛过泥饭的破碗飞至他身前。
他指尖引动一股巧劲,将碗中残留的最后一缕“人间烟火气”尽数抽出。
那并非灵气,而是凡人耕作的汗水、生火的炊烟、吃饭的声响、家常的闲谈……这些驳杂而温暖的气息汇聚成一股混沌的气流,被林风毫不犹豫地尽数灌入花想容的腹中。
“心葬胃,以情为祭,给我吞!”
气流入腹,花想容的小腹处猛然爆发出万丈金光,那看似柔弱的胃,此刻竟化作一个贪婪的漩涡。
净世白光尚未触及其灵台,便被这股金光强行拉扯,吞入胃中。
天道神念中纯粹的毁灭之力,竟被那人间烟火气中和、消解,最终炼化为一股精纯而温润的暖流,缓缓注入她干涸的九尾经脉。
虽仍在昏睡,花想容的嘴角却满足地向上弯起,发出一声梦呓般的轻笑:“风哥哥……这道菜……味道真带劲……再……再来一碗。”
她的胃,在林风以情契缔结之后,早已不是凡俗的脏器,而是以七情六欲为燃料、以人间烟火为阵基的活祭坛!
天道净世之力,反倒成了她的大补之物!
一击不成,《葬天书》似乎也被彻底激怒。
书册陡然剧震,封面上那三个古篆大字开始疯狂扭曲,化作一道道玄奥的符文,竟是想要绕过林风,自行开启!
就在这时,林风心口处那道用鲜血写就的婚书骤然滚烫,仿佛烙铁一般。
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残念,在他识海中响起,那是姬无月留下的最后一缕意识,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别看……是书在读人,不是人在读书……”
话音未落,那《葬天-书》的书页已然“哗啦”一声自行翻动,无尽的黑暗从中喷薄而出。
一道凝练如实体的黑影,快如闪电,从书页的缝隙中猛地跃出,直扑林风的眉心,欲要夺舍他的神魂!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林风不闪不避,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了然的冷笑。
他只是将手中那最后一块包裹烧鸡、沾满了油渍的草纸揉成一团,看准时机,迎着黑影的面门,随手一甩!
那团油纸精准地贴在了黑影之上。
只听“滋啦”一声,仿佛热油浇上冰块,黑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油纸瞬间碳化,而黑影的伪装也被这凡俗油污破开,露出了它的真身——那竟是一张薄如蝉翼,却又透着无尽怨毒的“半张脸皮”!
林风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看得分明,那脸皮之上,残留着一道道玄奥而熟悉的纹路,正是他当年种下“凡尘道种”时,大道初显的烙印!
一个被掩盖了八万年的恐怖真相,在这一刻于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前八位碑主,根本不是参悟《葬天书》失败而亡!
他们是成功了,却在最后关头,被这本邪异的《葬天书》反噬!
他们的意识被抽离,囚禁于书中,化作了这脸皮黑影般的“书灵”,而他们不朽的肉身,则被天道法则扭曲,化作了镇压此地的一座座红尘碑!
所谓的传承,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
一个用八位惊才绝艳的先辈的血肉灵魂,来喂养《葬天书》的恶毒谎言!
“哈哈……哈哈哈哈!”林风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杀意。
他猛然催动体内的葬天印心轮,不再有丝毫保留。
那七位女主与他之间斩不断的情念丝线、血婚书上姬无月最后的执着、九域三陆亿万凡人无意间汇聚于他身上的祝福与期盼、以及这八座红尘碑中残留的先辈残念……所有的一切,都被他以无上意志强行压缩、糅合、凝练!
最终,所有力量尽数化为一滴粘稠如浆、色泽殷红,却又倒映着万丈红尘景象的“红尘道血”。
“你们不是想‘读书’吗?老子今天,就给你们写上新的一笔!”
林风暴喝一声,狠狠一掌拍出,将那滴蕴含了他一切的红尘道血,重重地印在了《葬天书》的扉页之上!
“轰——”
仿佛天雷炸响,整本《葬天书》发出一声哀鸣。
那本已翻开的书页,竟被这滴血中蕴含的亿万因果之力强行压得轰然闭合!
那道脸皮黑影发出一声不甘的嚎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回书中。
封面上,那三个漆黑的古篆大字,竟如同活物一般,渗出了一缕缕鲜血!
林风盘膝坐下,动作行云流水。
他将那串烧鸡骨头、七个泥饭碗、以及血婚书燃烧后残留的一缕香灰,在身前摆成一个简陋的三角阵法,再将那条灰骨链缠绕其间,构成一个循环。
他双手结印,按在地面,声音低沉而威严,仿佛在与整片大地对话:
“命冢地脉,借我三息——凡人吃一顿饭的时辰,够不够埋葬一个天道编织了八万年的谎言?”
他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地壳,与苍玄界最深沉的地脉产生了共鸣。
刹那间,地脉嗡鸣!
九域三陆,无数凡人,在同一时刻齐齐感到心头一热。
有正在田间吃饭的农夫,手中的筷子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有正在后厨忙碌的妇人,身前的灶台竟无火自燃,升起一缕温暖的炊烟;有正在私塾念书的孩童,笔下的墨迹仿佛活了过来……
整片苍玄界的“日常”,这最平凡、最不起眼、却也最磅礴的力量,在这一刻,都在通过无形的命脉,为林风疯狂地供给着能量!
一息。
两息。
三息!
时间到!
林风猛然起身,眼中神光湛然。
他抬起右脚,没有丝毫犹豫,重重一脚踏在了那本渗血的《葬天书》封印之上!
“咔嚓!”
封印应声而碎!
然而,林风却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翻开书页。
他只是弯下腰,捡起地上那串油腻的烧鸡骨头,用一种近乎羞辱的姿态,硬生生地塞进了《葬天书》紧闭的书页缝隙之中。
他咧嘴一笑,森白的牙齿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瘆人。
“你想吞噬道统,想‘吃’掉这片天地?好啊——但在那之前,我先给你塞根骨头,最好……能卡死你的喉咙!”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本亘古长存、威压万古的《葬天书》,竟发出了剧烈的震颤。
一阵阵沉闷而压抑的响动从书册内部传出,听上去,竟像极了一个人被骨头卡住喉咙时,发出的痛苦“哽咽”声。
林风缓缓直起身,不再看那本狼狈不堪的天书。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红尘碑的阻隔,望向那片深邃无垠的天穹,嘴角扬起的弧度愈发冰冷。
“你们藏了八万年的真相,以为能永远埋葬下去么……”
“老子今天,就一口一口,原原本本地,全给你们吐出来。”
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魔力,逆流而上,叩问天心。
刹那间,整个世界的光线似乎都暗淡了下去,原本晴朗的天穹,不知何时已变得一片死寂。
一抹无法形容的墨色,开始自天穹的最高处缓缓晕染开来,那不是乌云,更不是劫云,而是一种仿佛宣告万物终结的、带着极致压抑与不祥的……阴影。
整个苍玄界的温度,都在这一刻骤然下降。
风停了,声音消失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笼罩了所有生灵。
那片墨色,正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姿态,凝聚着,仿佛一位无上的存在,正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波及整个纪元的盛大葬礼,亲自谱写着悲鸣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