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阴风卷起残破的纸钱,在乱葬岗上空盘旋哀嚎。
林风立于万千孤坟的最高处,脚下是冰冷的青石,四周是死寂的荒芜。
他缓缓摊开手掌,那枚曾代表着他命使身份的命影骨牌,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随着他掌心最后一丝温度的流失,应声碎裂,化作一捧毫无生气的骨粉,被夜风吹散。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丹田气海中的凡尘道种,那颗承载了他一切道基与希望的种子,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
一股来自命网深处的反噬之力,如无形的绞索,狠狠勒紧了道种,试图将这颗胆敢脱离掌控的“凡尘”彻底碾碎。
林风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但他眼中的光芒却愈发森冷锐利。
他感受着那股源自命殿、意图抹杀他的力量,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风中响起,与其说是对敌人的宣告,不如说是在对自己立下血誓:“命火反噬?很好……那我就让这火,从我这里开始,一直烧到你们的命根子里去。”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双手结出一个繁复而古老的印诀——葬影印。
此印一成,他整个人的气息仿佛与脚下这片广袤的乱葬岗融为一体。
他的神念,随着印诀的力量,瞬间刺破现实的帷幕,潜入了那常人无法触及的命隙虚空。
刹那间,林风的视野被彻底颠覆。
现实世界褪去色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黑暗之海。
在这片海上,漂浮着无数或明或暗的光点,每一颗光点,都代表着一个消逝的生命。
而其中,有三百颗光点尤为黯淡,它们的命线早已被命殿强行斩断,只剩下这一点残存的执念,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它们,正是三百年前随他一同叛逃,最终却被命殿一一抹杀的命使同袍。
这些断裂的命线末端,此刻正泛着微弱的光,如同黑夜深海中聚拢的萤火,它们在等待,等待着哪怕一点星火,便足以燎原。
“主上。”
一道虚幻的身影在林风身前缓缓凝聚。
他身形残破,半边身子都呈现出透明的状态,全身遍布着幽蓝色的火斑,那是被命网的秩序之火灼烧后留下的永恒烙印。
他叫葬一,是三百亡魂中执念最深,也是第一个响应林风召唤的残魂。
“让我来做第一颗火种。”葬一的声音空洞而平静,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即将解脱的释然,“我本就是一具残躯,苟延残喘了三百年。能葬在这焚天的命火里……是我的归宿。”
他没有给林风任何回应的机会。
话音未落,他那虚幻的残魂便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撞向了林风胸口处那颗剧烈震颤的凡尘道种。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如心跳的搏动。
葬一的残魂与林风的葬火之力悍然相撞,轰然爆燃。
一缕凝练到极致的漆黑火苗,自碰撞的中心诞生,它没有炽热的温度,却带着焚尽万物的死寂与决绝。
这缕火苗,精准地扎根于凡尘道种的核心,如一颗新生的、跳动不休的黑色心脏,为这燎天之火提供了最原始、最坚定的核心。
与此同时,站在阵法另一端的苏清雪,她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一口殷红的精血喷洒在她身前那柄古朴的长剑上。
那剑身本已布满裂痕,仿佛一触即碎,但当精血浸染其上时,剑身裂痕深处,竟有无数细密的金色纹路亮起,那是独属于葬天九军的军令之纹!
“葬天一军,在此听令……”苏清雪的声音清冷而肃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向主上……借火一缕!”
她猛地将誓剑插入身前的祭坛石台之中。
刹那间,金光爆射,她身后仿佛出现了千军万马的虚影,那是追随林风战死沙场的千名英灵。
他们无声地齐声咆哮,一股股精纯的战意与不屈的英魂之力,顺着剑身的令纹疯狂涌出,化作一道炽烈的金色火焰,如百川归海,精准地汇入了林风的道种之中。
誓剑上的裂痕,因此变得更深、更密,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似乎下一刻便会彻底崩碎。
另一侧,一直闭目静立的花想容,此刻也睁开了双眼。
她的识海之中,三百名叛逃命使生前最后的记忆碎片,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翻滚不休。
那些被强行剥夺的亲情、爱情,那些未能完成的承诺,那些对故土的思念,此刻尽数化作了最灼热的燃料。
她双手结印,猛然张口,一团包裹着无数人影与呐喊的赤金色火焰,被她从口中吐出。
这便是“忆海火种”。
火焰内部,无数模糊的面孔在嘶吼,无数破碎的声音在回响:“我娘……还在等我回家……”“告诉我妻子,我爱她……”“这该死的天道!”
这团承载了三百人毕生遗憾与怨憎的火种,并未飞向林风,而是径直落在了下方的乱葬岗上。
火焰触及干燥的泥土,没有燃烧,反而如同一颗种子般迅速扎根、蔓延。
赤金色的火线沿着地脉,瞬间点燃了一座又一座孤坟。
那不是焚烧尸骨的凡火,而是点燃执念的神火。
盘坐于阵法中心的林风,此刻成了风暴的中心。
以葬一残魂为核心的漆黑葬火,以千名英灵战意为源的金色剑火,以三百命使记忆为引的赤金忆火,三股截然不同却又目标一致的火焰,终于在他的凡尘道种中汇聚。
轰——!
仿佛宇宙初开的一声巨响,不是在耳边响起,而是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炸开。
林风的凡尘道种,在这一刻化作了永恒不灭的灯芯,被彻底点燃!
刹那间,整个东荒大地,百万孤坟,无一例外,同时剧烈震颤。
一缕缕沉寂了千百年的残魂从坟中升腾而起,他们或许早已忘记了自己是谁,但那股被天道压迫、被命运摆布的不甘,却是永恒的本能。
这些残魂化作最纯粹的燃料,汇聚成一股冲天而起的无边火海,撕裂夜幕,带着燃尽一切的愤怒,悍然撞向了笼罩在三十六州上空、无形无质的命殿命网!
滋啦啦——
命网如遭雷击,剧烈地扭曲波动。
紧接着,悬挂于命殿之内的三十六州命册,那些记录着亿万生灵命运轨迹的卷轴,竟在同一时间无火自燃,化为飞灰。
天穹之上,数以百计正在巡查命网的命殿巡查使,他们与命网的联系被瞬间切断,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惨叫着成片成片地从云端坠落。
火海深处,葬一那即将彻底消散的残魂,发出了最后一声欣慰的低语,响彻在林风的心底:“主上,火……已经燃起来了。这一次,换我们……来烧天。”
而在遥远的、凌驾于三十六州之上的命殿最深处,一根贯穿天地的、铭刻着无数玄奥符文的最终命链,表面突兀地浮现出一丝蛛网般的裂纹。
黑暗中,一只无法用言语形容其浩瀚的巨眼缓缓闭合,一滴滚烫的、仿佛蕴含着一个世界悲怒的血泪,顺着眼角滑落。
一道古老而疲惫的叹息,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葬天……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