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想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那枚即将消散的残命核在她掌心化作一道流光,被她毫不犹豫地吞入腹中。
那本是同类的归葬者,是他们计划中最低贱的“命奴”,可此刻,那微弱的生命残光,对她而言却像是世间最极致的美味。
光芒入体,花想容娇躯猛地一颤,双眼瞬间失去了焦距。
她的瞳孔深处,倒映出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宏伟祭坛,通体由黄金浇筑,上面镌刻着亿万生灵痛苦的浮雕。
祭坛之上,一根根顶天立地的血色石柱刺破苍穹,每一根石柱上,都用金色的锁链钉着一道曾经威压万古的恐怖身影。
有头生龙角、身披万鳞的龙族老祖,有背生十二翼、圣光黯淡的天使神王,还有体魄如山、手握星辰的巨人始祖……他们无一例外,都被洞穿了命核,殷红中夹杂着金色的神血顺着柱子缓缓流下,汇聚在祭坛中心的血池里,咕咕冒着泡。
“哥哥……”花想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仿佛灵魂都在颤抖,“我看到……好多大人物……被钉在柱子上,血流成河……他们在喊,他们在绝望地嘶吼……‘命祭不可违’!”
林风站在篝火旁,跳动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却丝毫没有暖意。
他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唯有眸光,在那一刻骤然冷冽到了极点,仿佛能冻结时空。
“原来如此。”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反骨岗的每一个角落,让所有刚刚苏醒、尚在迷茫中的归葬者都听得一清二楚,“原来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外之主,并非生而神圣,而是靠着吞吃万族强者的生命本源,才得以续命至今。”
他的话语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归葬者的心头。
他们曾经也是万族中的一员,或是战士,或是平民,死后却被那股力量扭曲,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此刻,林风一语道破了这背后最血腥、最残酷的真相。
他们不是自然死亡的归魂,而是被圈养的牲畜,是那座黄金祭坛上,随时可能被献祭的储备粮。
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开始在反骨岗的死寂中悄然蔓延。
林风没有再多言,他转身走向那块通体漆黑、仿佛吸收了所有光线的巨大石碑。
他伸出手,轻轻一招。
“葬一。”
一道浑身缠绕着浓郁命息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对着黑碑单膝跪下。
他是林风唤醒的第一个归葬者,也是整个命息网络的核心节点。
林风摊开手掌,掌心之中,一枚晶莹剔透的命种正缓缓沉浮。
这是他以自身本源结合反骨岗的地脉死气,新培育出的一枚完美命种。
与那些从清道夫手中夺来的、充满了奴役烙印的命种截然不同,这一枚,纯净而充满了无限可能。
“以我凡尘道种为墨。”林风的指尖沁出一滴殷红的血,那血珠并未滴落,反而悬浮而起,散发出包容万象的凡尘气息。
“以此岗死气为纸。”他虚空一抓,反骨岗上空积累了千百年的沉重死气瞬间被他拘来一缕,在他掌心凝聚成一片薄如蝉翼的灰色光幕。
林风的目光变得无比专注,他以指为笔,蘸着自己的凡尘道血,在那片死气光幕上,一笔一划,写下了四个字。
每写一笔,整个反骨岗的地面都随之轻轻震颤一下,仿佛这片埋葬了无数不屈骸骨的大地,正与他产生共鸣。
宁、碎、不、奴!
四字写就,一股决绝、桀骜、宁死不屈的意志轰然爆发,瞬间冲散了周围的篝火。
林风屈指一弹,这四个烙印着他无上意志的血字,便深深地融入了那枚晶莹的命种之中,在种心形成了一道永不磨灭的烙印。
“葬一,”他将命种递过去,声音冰冷而坚定,“从今往后,我们培育的每一枚命种,都给我将这句话种进去。我要让所有选择我们的同胞都明白,归葬于此,不是为了苟活,而是为了……葬天!”
葬一恭敬地接过命种,它身上浓郁的命息瞬间缠绕而上,仿佛无数条细密的黑色丝线,将那枚命种包裹。
下一刻,以它为中心,一道无形的意志波动沿着遍布整个反骨岗地下的命息网络,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所有已经与网络连接的归葬者,无论强弱,都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那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宁碎不奴!
三日后。
一名自愿接受了新命种的蛮族战士从沉睡中苏醒。
他生前是部族里最勇猛的战士,因反抗清道夫的“净化”而被屠戮。
他的身体魁梧如山,肌肉虬结,此刻睁开双眼,眼神先是迷茫,随即被一股汹涌的恨意与不屈所取代。
葬一正准备上前,按照林风的教导引导他熟悉新的力量。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那蛮族战士并未理会任何人,他翻身而起,目光直直地锁定了反骨岗最高处的那块巨大黑碑。
那块碑,仿佛是他血脉深处的图腾,是他灵魂最终的归宿。
他不需要任何指引,竟主动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到黑碑之前,在所有归葬者的注视下,轰然双膝跪地,用尽全身力气,以蛮族最古老的语言发出一声震天咆哮。
“我,蛮骨,愿为葬天之骨!”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体内的命息轰然爆发,没有丝毫滞涩,完美地与整个反骨岗的命息网络共鸣、融合。
那是一种发自本能的归属感,一种灵魂深处的认同,仿佛漂泊了万古的游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根。
花想容瞪大了美目,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他这是……自己认祖了!”
深夜,月凉如水。
苏清雪在反骨岗一处僻静的悬崖边练剑。
她手中的千魂剑清冷如秋水,剑光流转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魂力波动。
忽然,千魂剑发出一声轻鸣,剑意竟不受控制地暴涨。
苏清雪脸色一白,只觉得一股庞大的信息洪流冲入她的识海。
她的眼前不再是悬崖峭壁,而是浩瀚无垠的万族大地。
下一瞬,惊人的一幕在她识海中展开。
大地上,一座,十座,百座,成千上万座与反骨岗上一模一样的黑色石碑,从万族的废墟中、从神魔的战场上、从枯竭的星海里,拔地而起!
每一座黑碑下,都站满了气息沉凝、眼神决绝的葬道者。
天空之上,更有百万葬道者列成战阵,他们的气息连成一片,遮蔽了日月星辰。
而这拔地而起的无数黑碑,这列阵天穹的百万之众,无论身在何方,无论修为高低,此刻竟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齐齐跪拜。
他们跪拜的,是一座孤坟。
那座坟,正是反骨岗!
“噗——”苏清雪猛地惊醒,一口心血喷出,单膝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
她大口喘着气,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悸。
“这不是未来……这不是推演出的某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因恐惧而颤抖,“这是注定!是已经被刻下的天命!”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林风将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声音平静无波:“既然是注定,那又何必恐惧?”
苏清雪抬头看着他,月光下,林风的侧脸棱角分明,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对天命的敬畏,反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那就让它注定。”他轻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也就在这个夜晚,遥远的东荒边境,三座负责清剿游荡残魂的清道夫据点,几乎在同一时间爆发了骇人的异变。
数十名修为最低阶的清道夫,在执行任务的途中,眼神突然变得挣扎而痛苦。
他们金色的瞳孔中,那代表着天外之主赐福的奴役烙印,开始疯狂闪烁,忽明忽暗。
“啊——!”
一名清道夫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双手猛地插进自己的胸膛,硬生生将那枚维持他们生命与力量的“命梭”给撕扯了出来。
命梭离体的瞬间,他眼中的金光彻底褪去,恢复了死前的黑色。
他看着手中那枚还在嗡鸣的金色梭子,
“我们……我们不想再当狗了!”
他嘶吼着,带着最后的疯狂,扑向了身边目瞪口呆的同僚。
类似的场景,在另外两座据点同时上演。
这些被植入了“宁碎不奴”意志的灵魂,虽然被清道夫的秘法强行转化,但那股不屈的烙印却在他们灵魂最深处生了根。
当他们靠近某些特定的灵魂时,这颗种子便被激活了。
一时间,屠刀斩向了昔日的同伴,忠诚的猎犬,开始疯狂撕咬彼此。
反骨岗之巅,林风立于黑碑顶上,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袍。
他仿佛能穿透无尽的空间,看到东荒边境那三点因内乱而骤然黯淡下去的命网节点。
他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低声自语:
“席还没开,狗腿子们倒是先疯了。”
“好戏,现在才算刚刚开始。”
他的目光越过那三处混乱之地,望向了更遥远的北方。
在那里,清道夫的大军正层层推进,命网的光辉几乎照亮了半个夜空。
那三座据点的骚乱,就像是平静湖面上投下的三颗石子,虽然微小,却荡开了一圈圈注定要席卷一切的涟漪。
风,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