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火冥河无声奔流,亿万亡魂的嘶吼与诅咒被压缩成死寂的浪涛,拍打着林风的脚踝。
他悬浮于这片绝望之海的上空,头顶是天道命核崩解后缓缓飘落的法则星屑,每一片都曾是维持九域三陆秩序的基石,如今却冰冷如尘。
他的眼神穿透了层层叠叠的亡魂怒潮,落向那座贯穿了整个独立空间的巨陵最深处。
那里,葬神之根如一座倒悬的山脉,狰狞地耸立。
那是一棵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树,通体由灰白的枯骨盘结而成,扭曲的树干仿佛承受了亘古的痛苦。
树皮之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两个血色大字——不赦。
每一个字都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而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些虬结的树皮裂痕中,竟伸出无数只干枯的手臂,每一只手都死死攥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则深深没入虚空,仿佛捆缚着某个不可言说的存在。
林风的目光扫过那些绝望的手,心中一个被尘封已久的念头豁然开朗。
他一步踏出,身形如流光般坠落,瞬间便跨越了万丈距离,落在了葬神之根的脚下。
他抬手,轻轻拂过树干上“不赦”二字的刻痕,指尖传来刺骨的冰寒与怨毒。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仿佛是那些亡魂在替他开口:“原来……这里镇压的从来不是什么叛乱,是记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触动了某个禁忌的开关。
轰隆隆!
整座巨陵的结构开始剧烈地颤动,支撑这片独立空间的光柱一根根断裂,空间壁障如同被重锤敲击的琉璃,迸开无数道漆黑的裂隙。
毁灭性的灰骨风暴自裂隙中疯狂涌入,要将这片记忆的禁地彻底碾为齑粉。
“林风,再快一步!”一声清冷的喝穿透了崩塌的轰鸣。
苏清雪持着那柄早已断裂的古剑,孑然立于最大的一道空间裂隙之前。
她的仙躯之上,也布满了如同蛛网般的裂痕,仿佛下一刻就要随这片空间一同碎裂。
但她手中的残锋却在寸寸龟裂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剑意,那股锋锐之气甚至暂时逼退了涌入的灰骨风暴。
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尽最后一丝仙元,一剑斩出!
这一剑,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硬生生将前方狂暴肆虐的空间洪流割开了一道短暂的“缓流带”。
在这片区域里,时间与空间仿佛陷入了泥沼,毁灭的风暴被强行迟滞了三息。
三息,对她而言是生命的终点,但对林风来说,却是一线生机。
另一侧,巨陵边缘的一座残破祭坛上,柳如烟无力地跪倒在地,但她的双目却在此刻燃起了两团妖异的灰色火焰。
情烬之瞳,燃尽七情六欲,勘破虚妄本源。
她的视线穿透了层层骨质,直抵葬神之根最核心的年轮深处。
一幅被时光掩埋的画面在她眼中展开:同样是这座祭坛,一名黑衣少年被无数道血色符文构成的钉子,死死钉在了初生的树干之上。
他的身下,是九个古老氏族的族人,他们正以自己的血脉为引,进行一场惨烈无比的血祭。
少年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却在临死前用尽所有力气,仰天嘶吼:“我名林风……我非刑魂……我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抹去。
柳如烟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灰色的火焰眼瞳中流下两行血泪。
她望着远处那个正冲向树心的背影,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你烧的不是天道……是你自己。”
苏清雪用生命换来的三息时间,林风没有浪费分毫。
他无视了周遭崩塌的世界,身形化作一道笔直的灰线,瞬间便抵达了巨树的心脏位置。
那里,没有盘根错节的骨骼,而是一片光滑如镜的骨壁,其中似乎封印着一团跳动的灰色光芒。
他伸出手,毫不迟疑地触碰了上去。
刹那间,一股无法想象的记忆洪流,如同九天银河倒灌,凶猛地冲入他的识海!
九万年的时光,被压缩在这一瞬轰然炸开。
他“看”到自己身披一袭象征着无上审判的黑袍,冷漠地立于祭坛之巅。
他手中握着一条由无数怨魂与法则碎片凝结而成的长鞭——葬天之鞭。
他面无表情地挥动长鞭,将一个个气息强大、意图反抗天道的生灵钉入葬神之根,作为滋养它的养料。
每钉入一人,他都会用那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宣判:“此为葬神之刑,永世不得超生。”
画面流转,被钉入树根的身影越来越多,树也越长越狰狞。
直到最后,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他缓缓走下祭坛,将葬天之鞭扔在一旁,平静地躺在了那最后的空位上。
而后,他竟亲手引动了九族血祭,用自己的生命与灵魂,为这场持续了万年的酷刑画上了句号。
最后一个被钉入树根,承受这永世镇压的人,正是他自己。
记忆的洪流退去,林风的身体因极致的痛苦与荒谬而微微颤抖。
他咬碎了牙,血丝从嘴角溢出,一字一顿地低吼:“所以……我才是我自己亲手埋葬的……第一个葬天者。”
这个残酷的真相,如同一柄利刃,斩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迷茫。
识海深处,那枚沉寂已久的凡尘道种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共鸣。
它不再排斥那亿万亡魂的怨念,反而像是饥渴的旅人见到了甘泉。
林风缓缓闭上眼,随即猛地睁开,眼中再无挣扎,只剩下一种吞噬一切的决然。
他张开双臂,对着脚下奔流的亡魂冥河,发出了源自灵魂深处的呐喊:“你们的恨,你们的怨,你们的不甘……我,收了!”
仿佛得到了赦令,那由亿万亡魂执念汇成的怒潮,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化作一道道灰色的洪流,疯狂地涌入林风的识海。
如此恐怖的怨念冲击,足以让任何神魂俱灭千百次。
然而,林风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反噬之道,逆转了这必死之局。
他将那足以撑爆神魂的怨潮尽数接纳,而后以凡尘道种为熔炉,竟硬生生将其炼化为最精纯的薪火!
一条条灰色的脉络在他的体内如蛛网般迅速铺展开来,那是属于“葬天”的力量体系,是他亲手为自己打造的囚笼,如今却成了他最强的武器。
灰色的火焰自他的掌心汹涌喷薄而出,那火焰没有温度,却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法则与概念。
他将这只燃烧着灰色火焰的手,狠狠地按入了葬神之根的树心!
轰——!
仿佛枯竭了九万年的油田被投入了一颗火星,葬神火种,被瞬间点燃!
整棵灰骨巨树发出了一声穿透灵魂的哀鸣,那哀鸣中充满了痛苦、恐惧,以及一丝……解脱。
最外围的一圈年轮应声崩裂,化作漫天骨粉,其中一条死死攥着锁链的枯手也随之断裂,那条连接着虚空的锁链“啪”的一声,断了!
熊熊燃烧的灰火之中,树心骨壁光洁如镜,映照出林风的身影。
但诡异的是,火光中那个倒影,竟缓缓地抬起了手,隔着火焰,指向现实中的林风。
它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林风却清晰地“听”到了那句话。
“你……不该回来。”
也就在这一刻,巨陵之外,早已不是同一片时空的九域三陆,广袤无垠的大地深处,无数条沉睡的地脉同时发生了剧烈的震颤。
从凡人王朝到不朽神朝,一座座戒备森严的祖庙深处,那些被历代先祖以国运和信仰供奉的镇国石碑,在同一时间,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道深可见骨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