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连接着另一个纪元的黑暗,在林风眼中骤然扭曲。
剧痛并非来自魂魄,而是源于肉身。
他的胸膛,在那颗灰色心脏的诡异共鸣下,竟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幽邃的裂口。
伤口边缘没有鲜血,只有一种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灰暗在蠕动、扩张。
一个虚幻的漩涡在裂口深处缓缓成型,它便是葬天胃的雏形。
它仿佛是宇宙诞生之初的奇点,带着最原始的饥饿感,对那颗在半空中跳动的灰色心脏,发出了源自本能的渴望。
下一瞬,不等林风做出任何反应,那虚幻漩涡陡然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吸力。
灰色心脏猛地一颤,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他裂开的胸腔。
林风的大脑瞬间化作一片空白。
亿万、甚至更多无法计数的亡魂记忆,如同决堤的九天银河,以最粗暴的方式,狠狠冲入他的识海。
那不是温和的传承,而是最残忍的烙印。
他看到了无尽的黑暗中,一具具伟岸的身躯被粗大的铁链洞穿琵琶骨,高悬于虚空。
天穹之上,紫黑色的雷霆如暴雨般倾泻,日夜不休地锻打着他们的肉身与魂魄,那不是淬炼,而是最恶毒的刑罚。
他又看到了苍茫大地上,数以万计的生灵跪伏在地,他们神情狂热而绝望,以自身的血肉为祭品,向着天空祈求着什么,而天空回应他们的,只有冷漠的死亡。
无数破碎的画面交织成记忆的洪流,每一帧都充满了痛苦、不甘、愤怒与绝望。
这些情绪凝为实质,化作灰色的火焰,从林风的七窍之中喷薄而出。
他浑身剧烈地抽搐,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每一寸血肉都在被这股不属于他的庞大记忆撑得濒临崩溃。
在这场毁灭性的冲击下,他自己的记忆,显得那般脆弱不堪。
识海深处,那个温馨的小院,那个温柔的女人,那个在冬日里为他呵暖小手的母亲……所有关于童年的美好画面,在这片灰色洪流的冲刷下,如同沙堡般寸寸崩解,化作了漫天飞灰。
林风的意识,正在被“葬天者”的记忆所取代、吞噬。
就在他的生命气息彻底断绝的刹那,回廊的另一端,苏清雪猛地单膝跪地。
她手中的长剑深深刺入冰层,剑锋上传来的剧烈震动,让她虎口鲜血淋漓。
永冬剑体催发到极致的寒气,已经无法完全冻结那些从四壁蠕动而出的血肉触须。
她感知到了,林风的气息,消失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暴怒与冰冷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仰天发出一声怒吼,那声音不再清冷,反而带着一丝决绝的疯狂。
她不顾一切地强行催动了剑心本源,那是剑修的生命之源!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自她体内传出,一道道细密的裂痕从她的剑骨之上疯狂蔓延,瞬间遍布全身,甚至延伸到了肩胛。
极致的寒霜不再向外释放,反而逆流冲入她的经脉,将她体内的一切都化作冰雕。
剧痛让她娇躯颤抖,但她的眼神却愈发坚定。
“给我……开!”
磅礴的寒气自她天灵盖冲天而起,化作一柄通天彻地的冰霜巨剑,狠狠斩向那扇正在缓缓闭合的颅骨巨口。
巨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竟被这股同归于尽般的力量,再度强行撑开了三寸!
她为林风,争来了一线生机。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药王谷禁地,一座古老的祭坛上,白小怜盘膝而坐,七窍之中不断渗出鲜红的血液。
她身前的虚空中,一根由她心血与魂力凝结而成的“牵命丝”,正灵蛇般缠绕着一缕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魂火,那是林风的命火。
就在刚才,那魂火险些彻底溃散。
她惨白的小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双手却依旧稳定地结着繁复的印诀,口中低声呢喃,仿佛一种古老的祝祷:“生生不息……命不断绝……”
她体表的医灵体光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磅礴的生命精气与寿元,如同被戳穿的沙漏,疯狂地倾泻而出,通过那根牵命丝,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遥远的回廊深处。
一滴精血从她指尖滑落,滴在祭坛的石板上,没有散开,反而凝成了一朵迅速枯萎的血色莲花。
回廊之内,林风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身上的抽搐已经停止,七窍中喷涌的灰焰也收敛入体。
他低着头,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那双眼眸中,再无半分属于人类的情感,只剩下两团暴涨的灰色火焰,冷漠,死寂,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生机。
在他的左手掌心,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烙印熠熠生辉,那是由无数微小的符文构成的四个大字——葬天者·壹。
他忽然抬起手,不是结印,也不是催动灵力,只是一个简单的抬手动作。
沉寂的葬民之道再一次被引动。
然而,这一次,不再是唤醒,不再是共鸣,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刹那间,整条回廊之内,所有徘徊的、嘶吼的、狂暴的残魂,无论强大与否,都在同一时刻停下了动作。
它们齐齐转向林风所在的方向,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地,跪伏在地。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臣服,一种面对君主时的绝对敬畏。
轰隆!
那扇被苏清雪拼死撑开三寸的颅骨之门,在万魂跪伏的瞬间,轰然洞开。
一条由无尽白骨与缭绕的灰色火焰铺就而成的崭新道路,自门后延伸而出,笔直地通向未知的黑暗深处。
林风的目光越过长路,望向了虚空的尽头。
那双燃烧着灰火的眼眸,仿佛洞穿了时空的阻隔,清晰地映出了这片巨陵的全貌。
九万座顶天立地的巨大陵墓,如同一片寂静的星海,错落有致地排列在无垠的虚空之中。
每一座陵墓的顶端,都缠绕着一条贯穿天地的巨大锁链。
而所有锁链的另一端,都汇向了这片星海最中央那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的巨殿。
那里,是所有力量的终点,也是所有痛苦的源头。
“九万年……”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而古老,仿佛穿越了万古岁月而来,“我欠你们一场葬礼。”
话音落下的瞬间,从那条白骨之路的尽头,从那九万座死寂的陵墓深处,传来了无数细碎而又清晰的低语,它们汇聚成一股浩荡的意念,响彻在这片空间。
“主……回来了。”
药王谷禁地祭坛之上,白小怜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她感知到了,那根维系着林风生命的牵命丝,传递回来的不再是垂死的挣扎,而是一种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浩瀚气息。
“哥哥的记忆……少了一大半,但他……更像‘他’了。”
话音未落,那根已经完成使命的牵命丝骤然绷断,化作点点荧光消散。
巨大的反噬之力袭来,白小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但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嘴角却露出了一抹安心的微笑。
他还活着……这就够了。
回廊中,林风缓缓转身。
他那双燃烧着灰火的眼眸,清晰地倒映出苏清雪单膝跪地、浑身覆盖冰霜的倔强身影。
他向她伸出了手,声音平淡而冷漠,不带一丝波澜。
“走,该去收账了。”
苏清雪抬起头,对上那双陌生的眸子,微微一怔。
她没有问他变成了谁,也没有问要去收什么账。
她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剑,挣扎着站了起来。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她都会陪他走下去。
林风收回目光,率先迈开了脚步,踏上了那条由白骨与灰火铺就的通天之路。
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了纪元的脉搏之上。
前方的黑暗依旧深邃,但这一次,不再是吞噬一切的终点,而是一场延宕了九万年的葬礼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