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赶紧找了个红布垫着:“您放心,保准天天给它晒太阳,沾足了喜气。”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缝:“我就信你,当年我儿子的虎头鞋,也是放你爹这店里的,现在出息得很。”
张伟心里一动,原来老爷子当年就有这规矩。他看着虎头鞋上的老虎眼睛,突然觉得这聚宝阁就像只老虎,看着普通,却护着一院子的念想,谁来了都能沾点踏实气。
第二天一早,那戴鸭舌帽的小伙子又来了,还带了个好消息:“我爸能下床了!医生说恢复得挺好。”他从包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块腊肉,“老家捎来的,给您和李老尝尝。”
张伟没推辞,让铁雄中午炒了,就着米饭吃。腊肉挺香,带着点烟熏味,李老吃得直咂嘴:“这味儿地道,比超市买的强。”小伙子看着他们吃,自己没动筷子,说是“医院食堂有饭”,眼里却亮闪闪的。
下午,王大爷扛着相机来了,说要给虎头鞋拍“满月照”,“等将来孩子长大了,给他看看,当年有多少人盼着他来。”镜头对着虎头鞋,“咔嚓”一声,把那点红布的喜气都拍进去了。
张伟靠在门框上,看着这光景,突然觉得下雨天真好。雨洗过的胡同干干净净,老物件们带着点潮气,像刚从时光里捞出来的,新鲜又亲切。铁雄在给收音机换电池,李老在给虎头鞋掸灰,小伙子在擦玻璃,每个人都有事干,每个人都乐呵呵的。
至于那腌糖蒜的罐子,张伟找了根红绳,系在罐口,里面插了支刚摘的迎春花,黄灿灿的,看着特喜庆。铁雄说:“这哪是糖蒜罐,分明是艺术品。”
张伟笑了:“本来就是嘛,日子里的物件,哪有不好看的。”
暮色渐浓,胡同里亮起灯,收音机里的评书还在讲“岳飞枪挑小梁王”,声音忽高忽低,混着窗外的虫鸣,像首没谱的歌。
铁雄把上海相机展的展品打包时,非把那支迎春花塞进莱卡相机盒子里。“带着点咱北京的春天气息,”他理直气壮,“让上海人瞅瞅,咱的老物件不光有年头,还有活气。”
张伟没拦他,反正赵鹏那人随和,啥新鲜事都能接受。正贴快递单呢,门口飘进来片杨树叶,戴鸭舌帽的小伙子扛着个大纸箱进来,额头上全是汗:“张哥,我爸让我把这个送来。”
箱子打开,是台老式双卡录音机,银色的外壳掉了块漆,上面贴着张刘德华的贴纸,边角都卷了。“我爸说这是他年轻时跟我妈处对象买的,俩人总躲在屋里听《忘情水》,”小伙子挠着头笑,“现在他听不了歌了,说放您这儿最合适。”
张伟插上电,按下播放键,居然还能用,磁带转着圈,“曾经年少爱追梦”的调子飘出来,有点跑调,却听得人心里发软。铁雄跟着哼哼:“这歌我爷也爱唱,说当年哄我奶就靠它。”
正热闹着,李老拎着个鸟笼子晃进来,笼子里的画眉鸟“啾啾”叫。“你们听我说,”他把鸟笼往桌上一放,“早市遇着个稀罕事,有个老头卖‘传家宝’,打开一看是个搪瓷缸,印着‘劳动最光荣’,他说这缸子救过他命——当年在工地中暑,就是靠这缸子喝的绿豆汤。”
张伟乐了:“那您咋没买回来?”
“抢不过啊,”李老叹气,“被个小姑娘买走了,说要给她爷爷,她爷爷也是老工人。”他突然一拍大腿,“对了,博物馆的人说下周来给物件们做‘体检’,看看哪些需要修,免费的!”
铁雄眼睛一亮:“那咱那台德国老座钟能修不?总慢半小时。”
“肯定能,”李老得意,“我特意问了,他们带了个老钟表匠,据说能让停了十年的钟走起来。”
果然,到了那天,博物馆的面包车直接开到胡同口,下来个戴眼镜的老头,背着个工具箱,打开一看全是稀奇古怪的零件,镊子比筷子还细。老钟表匠一看见那台德国座钟,眼睛都亮了:“好家伙,赫姆勒1930年款的,我师父当年修过同款。”
他戴上放大镜,对着钟摆捣鼓了半天,滴了点机油,又调整了齿轮。“试试,”老钟表匠直起身,“保证分秒不差。”张伟上了弦,座钟“咔嗒”响了两声,钟摆稳稳地晃起来,到点“铛”地敲了一下,不多不少,正好十二点。
铁雄看得直咋舌:“这手艺,神了!”
老钟表匠笑了:“不是我神,是这钟认主。你对它上心,它就对你尽心。”
中午留他们吃饭,老钟表匠说起自己的故事,年轻时在钟表厂当学徒,最拿手的就是修老座钟。“那时候修钟得蹲客户家,有时候修着修着就听客户讲家里的事,”他喝了口酒,“后来才明白,修的不是钟,是日子——钟走准了,日子就踏实了。”
这话张伟听着耳熟,跟他爹说的“物件再金贵,也没人金贵”一个理。
下午送走博物馆的人,戴鸭舌帽的小伙子又来了,这次是推着他爸来的。老爷子坐在轮椅上,脸色还不太好,但精神头足,看见那台双卡录音机,突然笑了:“还能响不?我想听听《忘情水》。”
张伟赶紧找了盘磁带放进去,刘德华的声音一出来,老爷子跟着轻轻哼,眼睛里闪着光。小伙子悄悄对张伟说:“我妈走得早,我爸总说,一听这歌就像看见我妈年轻时的样子。”
张伟心里一热,突然觉得该给这些会“唱歌”的老物件弄个专区,就叫“声音的念想”,把收音机、录音机、唱片机都摆在一块儿,谁来了都能摁一下,听听过去的声儿。
铁雄举双手赞成:“再整个二维码,扫一下就能听背后的故事,洋气!”
李老摇头:“别整那些虚的,不如我拉胡琴伴奏,咱搞个‘老声音演唱会’。”
俩人又吵起来,张伟笑着调和:“都弄!先弄专区,再办演唱会,让老物件们热闹热闹。”
傍晚关店时,夕阳把“声音的念想”专区照得暖洋洋的。
录音机还在放歌,收音机里的评书换了《三国演义》,唱片机上的黑胶唱片转着圈,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场特别的音乐会,听众是满屋子的老物件——粗瓷碗、虎头鞋、黑猫警长文具盒,还有那只腌糖蒜的罐子,罐口的迎春花开得正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