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的天气,就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前一刻还阳光熹微,透过喜来眠老宅天井的雕花木窗,在地板上投下暖洋洋的光斑;后一刻,山风就裹挟着湿气和大片的乌云滚了过来,呼呼地刮过屋后的竹林,发出潮水般的呜咽声。
我正拿着抹布,慢悠悠地擦拭着前厅的木头柜台。
这柜台是胖子不知道从哪个旧货市场淘换来的,据说有年头,被他盘得油光水亮,倒是给咱们这“喜来眠”民宿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意”——虽然胖子更愿意称之为“文化底蕴”。
胖子本人在厨房里捣鼓他新研究的“雨村一品锅”,叮叮当当的,间歇还能传来他五音不全却兴致勃勃的哼歌声,混合着锅里逐渐浓郁的香气,倒也显得热闹。
而小哥,张起灵,一如既往地没什么存在感地待在角落。
他坐在一张小竹凳上,面前放着个木盆,里面是今天早上刚从地里摘来的青菜,他正低着头,安安静静地一棵棵摘洗。修长的手指动作麻利又轻柔,水珠溅在他素色的衣袖上,洇开深色的痕迹。这画面恬静得像幅画,如果忽略掉他偶尔抬眼望向窗外时,那双沉静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属于职业病的警惕。
“哎哟喂!”胖子的声音突然从厨房炸开,盖过了风声雨声和切菜声,“哥儿几个,快瞅瞅!咱们的招牌是不是要嗝屁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放下抹布跑到门口。只见门口那块胖子亲手书写、颇为自得的“喜来眠”木匾,此刻在越来越猛的山风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一边的钉子显然松了,招牌以一种极其危险的角度倾斜着,眼看就要表演自由落体。
“我靠!胖子!你当初怎么钉的!”我忍不住吐槽,“是不是又偷工减料了?”
“放屁!胖爷我办事,向来稳如老狗!”胖子一边嚷嚷,一边已经顶着风冲了出来,手里还拎着把锤子,“肯定是这破风吹的!今年这台风余威有点猛啊!天真你别愣着,快来给爷扶一下梯子!”
院门边靠着那把用了好些年的竹梯,也随着风微微晃动。我暗骂一声,赶紧跑过去扶稳。雨水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瞬间就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衬衫。
胖子灵活得像只……嗯,壮硕的猿猴,三下两下就爬了上去,一手勉强扶着歪斜的招牌,一手抡起锤子试图把那松脱的钉子砸回去。
“左边点!左边点!哎对!使劲!胖子你早上没吃饭啊!”我在底下给他当临时指挥,雨水糊了我一脸,视线都有些模糊。
“少废话!你行你上!”胖子在上面吼回来,锤子砸得砰砰响,但效果甚微,那招牌反而晃得更厉害了。
我心里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建议先卸下来再说,就听见巷口传来脚步声和一个老太太的惊呼:“哎呦!这招牌要掉喽!”
完蛋!怕什么来什么!我心里一紧,是邻居阿婆买菜回来了!
几乎是同时,一阵邪风猛地灌进巷子,胖子“哎呦”一声,那招牌彻底脱离了最后一点束缚,直直地往下坠!
“我操!”胖子惊呼。
“阿婆小心!”我嗓子都喊破音了。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赔钱、道歉、上社会新闻、喜来眠开业不到三个月就因高空坠物倒闭、我们仨被请去喝茶……这退休生活也太刺激了!
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一直安静摘菜的小哥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梯子旁,甚至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他只是极其简单地一伸手,在那沉重的木匾即将砸到地面——离阿婆的菜篮子只有不到半米距离——之前,稳稳地托住了它。动作轻巧得像是接住了一片落叶。
风还在吹,雨还在下。时间仿佛静止了。
阿婆张着嘴,手里的伞都吓掉了。胖子保持着伸手欲捞的滑稽姿势僵在梯子上。我扶着梯子,心脏砰砰狂跳,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只有小哥,托着那块惹祸的招牌,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吓坏的阿婆,又抬头看了眼梯子上的胖子,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眼神里一如既往的平静,但仔细看,似乎有那么一丝极淡的……无奈?
“……”他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哎、哎呦喂……吓死胖爷了……”胖子率先反应过来,哧溜一下从梯子上滑下来,连忙去捡阿婆的伞,脸上堆满了后怕的笑,“阿婆!对不住对不住!这破风太大了!没吓着您吧?”
阿婆这才回过神,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哎呦,吓死我了……没事没事,小张啊,真是谢谢你了哦,你这手劲可真大……”她惊异地看着小哥单手托着那实木招牌,像托着块泡沫板。
小哥把招牌轻轻放在地上,对阿婆微微摇了下头,算是回应。
我这才长出一口气,感觉腿有点软,赶紧对阿婆赔笑脸:“阿婆真对不起,是我们没固定好,回头一定重新弄结实了。”
“没事没事,人没事就好。”阿婆倒是很和气,捡起菜篮子,又好奇地看了看小哥,才撑着伞慢慢走了。
风雨似乎小了一些。
我和胖子面面相觑,然后同时看向地上的招牌和旁边没事人一样的小哥。
“咳咳,”胖子干咳两声,试图挽回面子,“那什么……小哥,还是你靠谱!关键时刻还得是你!胖爷我主要是负责吸引火力,给你创造表现机会!”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差点就演出事故了。赶紧的,把招牌搬进去,等雨停了找工具重新钉,这次得用加长膨胀螺丝!”
胖子讪讪地弯腰去搬招牌,嘴里还不忘嘟囔:“这能怪胖爷我吗?要怪就怪这贼老天……哎小哥你搭把手,这玩意儿还真沉……”
小哥没说什么,默默上前,轻松地抬起另一边。
我看着他们两个抬着招牌往回走的背影,胖子还在那喋喋不休地分析刚才的风力等级和钉子质量问题,小哥则沉默地听着。雨水顺着他们的发梢滴落。
惊魂甫定之后,一种奇特的安心感又慢慢涌了上来。
是啊,有这个小哥在,似乎再离谱的意外,最终都能化险为夷。只是这退休生活,看来注定是没法真正“平静”了。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跟着走进屋,心里盘算着:下次去镇上,得多买几包最粗的螺丝钉才行。哦,还得给阿婆送点鸡蛋去压压惊。
嗯,雨村生活,刚刚开始就这么刺激,往后怕是更精彩。我叹了口气,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