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下金器堆中的凹陷处，手电光仔细照射那几具蜷缩的尸体。衣服是现代的呢子大衣，早已腐烂，身边散落着老式的行军包。
“怎么回事？这些是什么人？咱们的同行？”胖子奇怪道。
吴邪摇头，戴上手套翻查：“不像。看衣服款式和腐烂程度，死了大概十到二十年了。”他检查了一具女尸的耳环和手表，“梅花表，老款式，来头不小，不像是普通农村人。”
潘子猜测：“会不会是以前迷路的游客？我们一路跟过来的记号，是他们刻的？”
“不可能。”吴邪否定，“那记号我在海底墓穴见过，肯定和那边的事有关。迷路游客也不太可能摸到这种地宫深处来。”
张琪琳的目光扫过这些尸体，她的注意力更多在尸体蜷缩的姿态和脸上凝固的、极度绝望的表情上。这种深深的、仿佛陷入绝境的恐惧感，让她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这绝非简单的迷路或意外死亡。
她注意到顺子没有跟下来，回头望去，只见顺子仍僵立在金器堆上，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
“怎么了，怕死人啊？刚才怎么没见你怕？”胖子也注意到了，喊道。
顺子仿佛没听见，脚步沉重地一步步走下来，来到其中一具尸体前，缓缓蹲下，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吴邪拉住了想上前拍顺子的胖子，低声道：“别动他。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几具尸体，可能就是顺子他父亲十年前带进山的那支队伍。他看着的那具，很可能就是他父亲。”
胖子顿时收声，和潘子面面相觑。
顺子激动了片刻，但没有哭出来。他努力平静下来，恭敬地、小心翼翼地为他父亲的遗体整理头发。然而尸体脱水严重，头发一碰就掉，整理了好一会儿，效果甚微。那种无声的悲痛和十年等待后最终的绝望确认，弥漫在空气中。
吴邪简单向胖子和潘子解释了他的猜测。
胖子听了，难得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我家老头子也去的早……顺子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人嘛，十年后父子还能重逢，老天也算照顾你了，看开点。”
潘子也叹了口气：“好了好了，你们都还有老爹，我连老爹面都没见过，三爷就像我爹一样，现在也生死未明。”
吴邪打断他们：“行了，顺子都没哭，你们俩凑什么热闹。快看看他们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他们能进来，没道理出不去，肯定发生了意外。我们可不想步后尘。”
我们开始翻找这些人的背包。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腐烂的小说、笔记本、铅笔、绳索、帐篷、老式手电、瑞士军刀、韩中辞典、泡泡糖、打火机、酒壶、口红、卫生带、医药盒、指南针等等。装备相当齐全，虽然老旧，但足够应付大多数险境。
“这就奇怪了，”吴邪眉头紧锁，“有能力离开，却死在这里，像是等死。难道是舍不得宝贝？”他自己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
张琪琳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的直觉告诉她，危险并非来自这些尸体本身，而是来自这个墓室，或者某种他们尚未察觉的东西。
胖子突然“啧”了一声，道：“同志们，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些东西里面，少了什么？”
我们仔细看那堆东西。吴邪问：“少了什么？”
“食物！”胖子道，“没有食物！所有人包里都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
他一说，我们顿时一个激灵。果然，全是装备，没有食物。
“这说明他们不是因为意外死的，意外不会巧到所有人都没带食物。难道……是吃光了食物，在这里饿死的？”吴邪推测，但又觉得不合理，“从断粮到饿死要很久，只要想出去，不至于困死在这里。除非……他们出不去！”
吴邪猛地想起海底墓穴会消失的墓道门，急忙跳上金器堆去照看我们进来的玉门。看到门还在，他才松了口气。
胖子道：“怕啥，咱们这次有炸药。”这话带来一些安慰。
潘子问顺子：“你知道你父亲带的队是几个人吗？”
“好像只有七个……但实际几个我母亲也不知道。我父亲是和七个人一起出发的。”
“这里只有六具尸体，”潘子数了数，“还有至少两个人不见了。会不会是那两人见财起意，杀了人跑了？”
吴邪摇头：“没有打斗迹象。看他们的表情，是陷入绝望而死。”他越发觉得不安，“我总觉得，当年这里发生的事情很不简单。”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再次袭来，而且越来越明显。张琪琳的手指无声地搭上了腿侧的匕首柄，她的感官提升到极致，试图捕捉那无形危险的来源。
琢磨不出结果，胖子的心思又回到了金山上。吴邪这次坚决拦住了他们：“这几个死人死在这里，我实在放心不下。先别动这些金子，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胖子一愣，随即拍脑门：“哎呦！真晕了！记号引我们到这里，门也炸开了，但只是个藏宝室，没有棺椁！我看那记号的意思就是‘有明器’，肯定是阿宁他们留的，方便后面人来搬宝贝！”
吴邪道：“门可能是这些尸体炸的。但这里只是陪葬墓室，棺椁肯定不在这里，我们要往相反方向走。”
“那这些东西怎么办？”胖子还是舍不得。
“随便拿一两样就够你过半辈子了，别太贪心，以后不是不能回来。”吴邪劝道。
看到那几具尸体的惨状，胖子也犯了嘀咕，最终只挑了几件小金器揣进兜里。顺子坚持要带走父亲的遗体，用背包带将干尸背在身上。张琪琳也按照倒斗的规矩，沉默地上前，在那堆璀璨的宝物中，精准地挑了一件造型古朴、看似不起眼的青铜小件，收入怀中。她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本就该如此。
吴邪走到那堆遗物旁，犹豫了一下，捡起了那本腐烂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几本笔记本，低声道：“这些……或许有点线索。”
胖子见状，上手也想翻看：“你还看这小说？”他手刚碰到书页，吴邪也正好用力一翻，那本早已酥脆的书瞬间散架，从中飘落一张发黄的照片。
吴邪捡起照片，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像被雷击中一样，猛地僵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呼吸都停滞了，几乎要背过气去。
“小吴！怎么了？”胖子和潘子吓了一大跳，赶紧扶住他。
吴邪手指颤抖得几乎捏不住照片，他将照片递到他们眼前，指着上面的两个人，声音发颤：“这……这是……三叔……还有闷油瓶！”
照片上，正是多年前西沙考古队在码头的那张合影！
潘子他们虽然听吴邪提过，但亲眼看到照片，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吴邪，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
“这张照片怎么会在这里……”吴邪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难道……难道十年前进入长白山，死在这里的……就是西沙考古队？！这些干尸……是文锦和李四地他们？！”
他发着抖翻转照片，背面有一行模糊的字：“西沙考古队，李四地留念。”
事实似乎毋庸置疑。带着这种留念照片的，只能是当事人。
“难怪三叔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们……原来早就死在这里了……”吴邪喃喃道，脑子乱成一团，“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难道也在海底墓发现了什么，被引到长白山了？”
胖子也惊骇道：“我靠！等等！好像去到海底墓穴的所有人，包括阿宁、我们，现在也都到这里来了！难道海底墓穴里有个诅咒，去了就得来爬长白山？”
这说法虽然荒谬，却让人不寒而栗。张琪琳安静地听着，西沙海底墓、长白山、青铜、终极……这些关键词在她的混乱记忆中碰撞，似乎有一条模糊的线正在浮现，但她依然抓不住头绪。她只是更加确定，此地与她追寻的目标密切相关。
吴邪发疯似的翻找尸体，想找到更多线索，但再无收获。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胖子最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想起正事，“我们得快点去追那个尸胎！那玩意跑了后患无穷！”
吴邪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胡乱将照片和散落的笔记本纸页塞进怀里：“走！追！”
众人刚冲出墓门，就听到胖子又“嗯”了一声，手电光一扫，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
门外的墓道壁画，竟然全变了！原本的仙车仕女图，不知何时全部变成了一个个黑色的、脑袋奇大无比的诡异人影！
“我操！怎么回事？走错门了？”顺子看得膛目结舌。
“不是！”吴邪和胖子同时叫道，脸色难看，“墓道移位了！我们在里面的时候，老的墓道移走了，一条新的移动过来了！”
“这……这都能做到？”潘子张大嘴巴。
“能！”吴邪和胖子用力点头，“在汪藏海的墓里，发生什么都不用奇怪！”
明白了原理，虽然依旧令人心惊，但至少有了头绪。困死顺子父亲他们的，正是这种无法理解的诡异变化。
“这墓道一变，我们来时的路肯定没了。”吴邪分析道，“不能留在这里，必须走这条新路。最多是死路，我们有炸药，不怕。”
当时他们都想得太简单了，未能完全体会那些尸体脸上极致绝望背后的真正恐怖。
他们刚想进入新出现的通道，张琪琳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假的。”
众人一愣：“？？？”
胖子最先反应：“什么假的？小祖宗，你说这路是假的？”他心里吐槽：这位姑奶奶要么不说话，一说就蹦关键词。
吴邪也紧张起来：“琪琳，你是说……这通道是幻觉？是……鬼打墙？”提到这个，几人齐齐一抖。
潘子脸色发白：“怎么可能？难道是那尸胎搞的鬼？”
胖子立刻看向张琪琳，带着一丝侥幸和夸张的哀求：“琪琳，小祖宗，姑奶奶，您……您能抓住那鬼吗？或者跟它商量商量，放我们一马？”
其他三人也齐刷刷看向张琪琳，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张琪琳的神色丝毫未变，如实回答：“看不见。”
众人心一沉。
但她顿了顿，又补充道：“犀照通灵。能打。”意思是，用犀角照亮就能让它显形，然后就能对付。
胖子、吴邪、潘子、顺子：“……”
潘子挠挠头：“犀牛角？这玩意儿现在去哪找？”古籍记载犀角点燃可以照见鬼魅。
吴邪抱着万一的希望，问得小心翼翼：“琪琳，你……你有带吗？”他感觉她那个看似不大的百宝囊里总能掏出意想不到的东西。
张琪琳很干脆地摇头：“没有。”她只是知道方法。
众人顿时如丧考妣，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
张琪琳看着他们瞬间垮下去的表情，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不是都说了能打吗？看不见没关系，显形了就能打。她手刚下意识地探向百宝囊，打算拿出她那把黑金匕首备用。
就听见，胖子突然贱兮兮地嘿嘿一笑，语气带着点小得意：“嘿！你们看这是什么！”
大家循声看去，只见胖子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裤裆里，掏啊掏的！
吴邪的脸瞬间就黑了，一个箭步挡在正盯着胖子动作、眼神略带探究的张琪琳身前，怒道：“死胖子！你干嘛呢？！手往哪儿伸呢？！注意点影响！这里还有女生呢！”他忘了张琪琳根本不懂这些忌讳。
张琪琳被吴邪挡住，更加迷茫：挡着他干嘛？找东西而已。
胖子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尴尬不已，连忙解释：“哎呦喂！忘了忘了！对不住对不住小祖宗！以前下斗都是大老爷们，光屁股的时候都有的是！幸亏在海底墓那次小祖宗你没在……”他越说越不像话。
吴邪简直想捂他的嘴：“滚蛋！那是我能控制的吗？小哥不也脱了！”他情急之下把张起灵也扯了进来。
胖子嘴快接道：“小哥那回只脱了上衣，哪像咱俩，差点就光腚了！下回见了阿宁非得跟她要钱！”
吴邪死鱼眼：“什么钱？”
胖子理直气壮：“看光了咱们不得收费啊！精神损失费！”
画风瞬间被胖子带得歪到了天际。潘子和顺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潘子咳了一声，试图拉回正题，但嘴角抽搐：“差……差不多得了啊。真要到了钱，见面分一半哈。”
胖子和吴邪一愣，心想坏了，潘子这家伙也被带坏了！
胖子终于从裤裆深处的暗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得意地“铛铛铛”献宝似的打开：“看！这是什么！胖爷我行走江湖，必备良品！”
里面正是一小段黑黝黝的、形状特异的犀牛角。
吴邪看着那东西，表情复杂：“我靠……这东西你藏裤裆里，也不怕把你那‘小鸡’给咯坏了？”
张琪琳更加疑惑，下意识地轻声重复：“什么小鸡？”她的思维还停留在如何对付尸胎上，完全没理解这黑话。
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心道坏了，差点教坏小朋友，赶紧强行转移话题。
吴邪：“没……没什么！胖子有犀牛角！太好了！”
胖子连忙接话，对张琪琳说：“小祖宗，来来来，你准备着，我们点了犀照，等那玩意儿现形，你就动手往死里打！”他把犀角递给潘子。
吴邪忽然想到什么，又问：“对了，琪琳，如果没有犀牛角，你看不见它，能打死吗？”他想确认她的能力范围。
张琪琳肯定地点头：“能。”她的感知和反应速度，足够应对大多数无形之物。
众人：“啊？？？那……那你说什么犀牛角？！”几人差点绝倒。
张琪琳被他们激烈的反应弄得有些不解，耐心解释（在她看来）：“你们，不是要看？”她以为他们是想亲眼看见那个东西。
众人再次倒地！这误会大了！
吴邪扶额：“不是……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胖子简直哭笑不得：“小祖宗哎！谁要看那玩意儿啊！长得又丑又吓人！”
潘子也赶紧摆手：“琪琳妹子，能直接打死就行！不用特意弄出来看！看了怕晚上做噩梦！”顺子在一旁猛点头。
张琪琳更加困惑了，既然能打，为什么还要多点犀角这个步骤？她想了想，还是确认地问了一句：“真不看？”她觉得眼见为实。
吴邪看这误会一时半会儿解不清了，干脆道：“胖子，要不还是点着吧？看得清楚点，也好瞄准。”他主要是担心张琪琳扑空。
胖子点头：“成！那就点！小祖宗，您受累，等它一出来，就咔嚓！”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潘子已经拿出无烟炉：“看着打，准！”
胖子将那段犀角放入无烟炉中点燃。一开始极难点燃，但很快，一股奇异的香味混合着焦糊味散发出来，绿色的火苗窜起，闪烁出幽异的光芒，将周围照得一片惨绿，光线扭曲飘忽。
吴邪紧张地问：“琪琳，在哪个方向？”
张琪琳微微闭目，瞬间感知，抬手指向墓室顶部的前方：“那里。”
潘子立刻将枪口转向那个方向。胖子则小心翼翼地将燃烧着犀角的无烟炉用枪杆子高高举起。墓室顶部在幽绿的光芒下逐渐清晰起来。
随着火光升高，一个模糊的黑色影子果然在顶部显现出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胎儿形状，正是他们在藏尸阁中见过的大头尸胎！
“是它！”吴邪低呼，“它一直跟着我们！”
胖子和潘子也认了出来。胖子用极其夸张缓慢的唇语对潘子无声地说：“我靠，看样子，你家黑闺女舍不得你走。”
潘子大怒，同样用唇语骂回去：“他妈的你儿子才长这样呢！”
火光开始暗淡，犀角快要烧尽了。潘子和顺子紧张地瞄准，但光线飘忽，影子不断扭曲，根本无法锁定。
最后关头，火光骤熄前的一瞬，尸胎的影子短暂凝固，潘子和顺子同时开火！
“砰砰砰……”一连串枪声响起，子弹大部分命中，打得那尸胎黑汁四溅，惨叫一声从顶部摔落下来。胖子也支撑不住，无烟炉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炭火残渣四溅。
那尸胎发出婴儿般的尖厉嚎叫，猛地撞开还在滚动的炉子，闪电般向着墓门后的新墓道黑暗中逃去。
“我操！竟然还能跑！”胖子大叫。
“不能让它跑了！不然还会中招！”潘子急道，“快追！”
四人爬起来狂追过去。一冲出墓门，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眼前的墓道壁画竟然又变回了原来的仙车仕女图！
“出来了！”胖子大喜，“鬼打墙失效了！果然就是这尸胎搞的鬼！”
“那鬼东西呢？”吴邪打亮手电，立刻照见尸胎在墓道深处停顿了一下，旋即又以惊人速度冲向墓道另一端。
“追！”吴邪喊道。
众人刚要发力去追，张琪琳却突然停下，眨了眨眼，回头看向墓室内那堆金山，语气平静地提醒：“你们，不要了吗？”她记得他们刚才很想要这些东西。
众人差点一个趔趄，心想这位姑奶奶这思维跳跃得……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财宝呢？
但经张琪琳提了，胖子、吴邪、潘子立刻冲回墓室，以最快速度每人又抓了几件最值钱的小件塞进衣兜。顺子因为背着父亲遗体，没有再去拿。
“快！那玩意要跑没影了！”胖子在外面大喊。
几人再次冲出墓室，朝着尸胎逃窜的方向，发力狂奔追去！
这条新出现的墓道并不长，狂奔了七八分钟，约莫一千米后，前方赫然出现了一道向下延伸的阶梯。尸胎留下的黑色粘液一路滴落下去，它显然已经冲了下去。
“追！”胖子大吼一声，四人毫不犹豫，如同脱缰野马般冲下阶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干掉它！以绝后患！
楼梯陡峭，众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下冲。吴邪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出去，被身旁的张琪琳一把拎住后衣领，稳稳拽住。几乎同时，上面的胖子也脚下一滑栽下来，张琪琳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也将他拎住，避免了连环相撞的惨剧。
吴邪和胖子惊魂未定，尴尬地站稳：“多…多谢……”
张琪琳面无表情地松开手，目光如电，投向阶梯下方那片吞噬了尸胎踪迹的、更深沉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