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在金銮殿上那番振聋发聩的言论,以及那五十万两白银的“及时雨”,不仅为他在九边将士心中竖起了一座丰碑,更让他手中的“皇家商会”,彻底展现在了世人面前。它不再是一个仅仅满足皇帝私欲的内帑工具,而是一股足以影响国家财政,甚至左右朝堂格局的新生力量。
这股力量的崛起,自然引来了无数或敬畏,或感激,或嫉恨的目光。而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当这个消息伴随着北上的商船传到那些真正的豪门士绅耳中时,所引起的,却是彻骨的寒意与毫不掩饰的杀机。
天津港,如今已是大明北方最繁忙的港口。
码头上,悬挂着明黄色龙旗的“皇家商会”海船,在装备了新式火炮的水师战船护航下,扬帆起航,满载着北方的特产和从草原换来的皮毛,驶向朝鲜、日本,甚至更遥远的马尼拉。而不久之后,它们又会满载着海外的香料、珍宝和海量的白银,返回港口。
凭借着“皇家”这块无与伦比的金字招牌,以及顾昭提供的,由镇北军老兵组成的强大武装护卫,皇家商会的贸易之路几乎畅通无阻。官府不敢刁难,海盗望风而逃。它就像一头闯入羊群的猛虎,迅速地、蛮横地抢占着那些原本被南方海商集团所垄断的黄金航线,将巨额的利润源源不断地吸入这个属于皇帝和顾昭的庞大金库。
猛虎的盛宴,必然建立在饿狼的哀嚎之上。
当皇家商会的利润报表以惊人的速度增长时,福建月港、漳州泉州一带,无数靠着走私贸易为生的海商们的利润,则在以同样惊人的速度断崖式下滑。而这些海商的背后,真正感到切肤之痛的,是那些隐身于幕后,为他们提供庇护与资本的江南士绅集团。
金陵,秦淮河畔,一座外表看起来并不起眼,内部却极尽奢华的园林之中。
这里是江南“顾、陆、朱、张”四大家族族长的秘密聚会之所。他们,才是这片富庶土地上真正的掌控者,他们的意志,甚至可以通过门生故吏,直接影响到朝堂的决策。他们也是以郑芝龙为首的,纵横东亚海域的庞大走私海盗集团,最大的幕后金主。
“诸位都听说了吧?京城里那位镇北侯,如今可是威风得紧啊。”说话的是顾家族长,一个面容清癯,身穿儒袍的老者。他手中把玩着两枚温润的玉胆,语气平淡,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他的皇家商会,如今已经把手伸到了日本的平户,抢了我们三成的丝绸生意。”
“何止三成!”陆家族长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说道,“上个月,我名下三条去马尼拉的船,空着一半就回来了!西班牙人说,皇家商会的福船,不仅货好,价格还比我们低一成,谁还买我们的货?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张家族长声音阴冷,“这个顾昭,先是在朝堂上坏了我们的言官好事,如今又在海上断我们的生路!此人,断不可留!”
“可是……此人圣眷正浓,又有兵权在握,朝堂之上,连温首辅都奈何他不得,我等又能如何?”朱家族长忧心忡忡。
“呵呵,”顾家族长发出一声冷笑,“朝堂上的笔杆子奈何不了他,那就让他知道,没了我们江南的粮,他北方的兵,连刀都举不起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传信给漕运上的‘朋友们’,让他们动一动手脚。再传信给海上的‘郑一官’(郑芝龙小名),告诉他,该让那些挂着龙旗的船,见识一下,谁才是这片大海真正的主人了。”
一场针对顾昭,针对京师,乃至针对整个北方的经济绞杀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仿佛是约定好了一般,一连串的“意外”,几乎在同一时间,在漫长的大运河沿线,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先是从山东临清传来急报,一段关键的运河河道,突然发生“决堤”,浑浊的河水淹没了数百亩农田。当地官府上奏朝廷,称此次决堤规模巨大,修复工程浩繁,预计需要“耗时三月以上”才能恢复通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几日后,一支由漕运总兵官亲自押运的庞大粮船队,在途经江苏淮安地界时,于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突然遭遇了一伙规模空前的“水匪”。双方激战一夜,漕运官军“拼死抵抗”,最终仍有三十余艘满载漕粮的船只被“烧毁”,数万石粮食沉入河底。
紧接着,滞留在南方的其他粮船,在试图绕道通州时,又被当地官府以“京畿防疫,检查瘟病”为名,全部扣留在码头。地方官们摆出一副秉公办理的架势,每日里慢悠悠地检查,却迟迟不肯盖印放行。
决堤、遇匪、检疫……
一环扣一环的“意外”,如同一道道无形的枷锁,死死地扼住了大运河这条维系京师命脉的咽喉。北方的粮价,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一涨。京城之内,人心惶惶,一股巨大的恐慌正在悄然蔓延。
如果说,漕运上的危机还披着一层“天灾人祸”的伪装,那么,海上的攻击,则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挑衅。
天津港派往南方贸易的第一支分舰队,在航行至福建外海时,开始持续遭遇不明身份的海盗袭击。
这些海盗,与顾昭以往在辽东剿灭的那些乌合之众截然不同。他们驾驶着当时最先进的福船,船上火炮犀利,操船技术炉火纯青。他们战术娴熟,如同狼群般,利用对海况的熟悉,时而骚扰,时而突袭,来去如风,仿佛海上的幽灵。
最诡异的是,这些“幽灵”的目标极其明确。他们只攻击悬挂着“皇家商会”龙旗的船只,对于同航线上的其他商船,哪怕是满载货物的肥羊,也秋毫无犯,甚至有时还会主动避让。他们的目的,不是劫掠财富,而是单纯的、高效的破坏。
消息传回京城,镇北侯府的书房内,气氛凝重如铁。
小石头的情报网络,已经从福建的线人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这些海上的幽...灵,正是郑芝龙麾下最精锐的武装船队。
顾昭站在一幅巨大的大明海疆图前,手中拿着一支朱笔。他沉默地听着侯三和石头的汇报,脸色平静,不起波澜。
侯三将一张张记录着损失的清单放在桌上,忧心忡忡地说道:“爷,漕运一断,京里的粮食最多还能撑两个月。海上的船队,虽然靠着咱们的火炮和老兵还能勉强支撑,但损失也不小,而且根本无法正常贸易。这么下去,咱们的资金链……”
顾昭没有说话,他只是拿起朱笔,在地图上,将山东临清、江苏淮安以及福建外海的几个位置,重重地圈了起来。看着这几个看似毫无关联,实则构成了一张致命绞杀网的红圈,他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
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足以让空气冻结的寒意:
“好啊,跟我玩盘外招。”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两个心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们以为,断了漕运,就能饿死京师,逼我就范?他们以为,在这片大海上,他们经营了数百年,就是无可争议的王?”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从天津港,一路划向了遥远的福建月港,那条笔直的红线,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看来,是时候让这些坐井观天的江南士绅,和自以为是的井底之蛙,见识一下,什么叫做……‘降维打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