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封锁的那个长夜,于无数权贵而言是彻骨的煎熬与恐惧,然而当第二天的黎明刺破沉沉的夜幕,笼罩在寻常百姓头顶的,却并非意料之中的刀兵与杀戮,而是一股久违了的、浓郁到几乎令人落泪的米粥香气。
这股香气,源自城中心的广场。就在一夜之间,原本空旷的场地上,被镇北军的士兵们支起了一口口足以容纳数人洗浴的巨型铁锅。锅下烈火熊熊,锅内,则是从晋王府和一众贪官污吏的府邸中查抄出来的,那堆积如山、本已开始微微发霉的陈米,此刻正被熬煮成一锅锅粘稠滚烫的救命粮。士兵们用巨大的木勺搅动着,白色的蒸汽混杂着米香,仿佛是驱散这座城市所有阴霾的祥云,飘入了每一条饥寒交迫的街巷。
顾昭的命令简单而直接:开仓放粮,赈济全城!
起初,百姓们只是畏缩在家中,从门缝里小心翼翼地观望。但在那足以穿透一切的食物香气和士兵们一遍遍高声的呼喊下,终于,一个饿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忍不住跑了出来,一个士兵立刻笑着给他盛了一大碗热粥。这个场景,仿佛是一个信号,瞬间点燃了整座死寂的城市。无数面黄肌瘦的百姓,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从四面八方涌向广场。他们之中,有衣衫褴褛的老人,有抱着婴孩的妇人,有神情麻木的汉子,但在接过那碗沉甸甸、热乎乎的米粥时,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同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感激。
“活菩萨啊!这才是朝廷的王师啊!”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双手颤抖地捧着粥碗,滚烫的泪水混着粥水一同咽下,他猛地跪倒在地,朝着中军帅旗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一人跪,百人跪,千人跪!一时间,整个广场上的人都自发地跪了下来,他们手中的粥碗仿佛是某种神圣的祭品。压抑了太久的绝望与痛苦,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震耳欲聋的呼喊:
“多谢顾侯爷!顾侯爷是我们的青天大老爷!”
“镇北军万岁!顾侯爷万岁!”
欢呼声如同山呼海啸,一浪高过一浪,这发自肺腑的感激与拥戴,比任何刀剑都更加锋利,比任何权势都更加坚固,它宣告着这座城市旧有秩序的彻底崩塌,以及一个新的意志,正在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在此地生根发芽。
然而,顾昭给予太原百姓的,并不仅仅是一碗粥。当施粥进行到高潮,所有人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时,一阵雄浑的鼓声突然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在广场的北侧,镇北军的工兵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搭建起了一座简易却威严肃穆的高台。
顾昭一身戎装,按剑立于高台之上,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原本喧闹的广场瞬间安静下来。他身后的亲兵押解着一长串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囚犯走上高台,并将他们狠狠地按跪在地。
百姓们定睛一看,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的哗然与怒吼!
跪在最前面的,赫然便是昨日还趾高气扬的晋王府大管家!在他身后,是山西布政司中几个臭名昭着的酷吏,还有几个平日里在太原城中横行霸道、鱼肉乡里的地方豪强。这些人往日里高高在上,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杀大权,可如今,他们却像一群待宰的猪狗,狼狈不堪地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乡亲们!”顾昭的声音通过内力加持,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本侯奉天子之命,前来山西剿匪!但在本侯看来,真正的匪,不仅仅在深山老林之中,更有一些匪,他们穿着官袍,住着豪宅,他们霸占你们的土地,抢走你们的女儿,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他们,才是这晋地最大的祸根!”
他的话语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一个饱受欺凌的百姓心上。
“今日,本侯就在这里,召开一场公审大会!”顾昭猛地拔出腰间长剑,剑指苍天,声若雷霆,“本侯要让你们亲自来做这审判官!你们之中,凡是受过这些人欺压的,凡是有冤屈无处申诉的,现在,就都给本侯站上来说!本侯在此立誓,今日,定要为尔等,讨还一个公道!”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中爆发出更为激烈的骚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在儿子的搀扶下,第一个颤巍巍地走上了高台。他扑通一声跪在顾昭面前,指着晋王府的管家,泣不成声地控诉道:“青天大老爷啊!就是他!三年前,就是他看上了老汉的闺女,带人强行把她抢进了王府,至今生死不知啊!老汉我……我可就这么一个闺女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来告!”一个中年汉子冲上台,他解开衣衫,露出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怒指着一名官员,“就是这个姓张的狗官!他为了霸占我家的三十亩水田,活活打死了我的老父亲!还诬陷我们是流寇的同党!”
“还有我!我家祖传的铺子,就是被这个姓李的劣绅用阴谋诡计夺走的,我全家老小现在只能在城外搭个窝棚勉强度日!”
一个又一个的百姓走上高台,一声又一声血泪斑斑的控诉,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将这些贪官豪强伪善的面具一片片地割下,露出他们那狰狞而丑陋的真面目。广场上的气氛从最初的同情,逐渐变为无法遏制的愤怒。成千上万的百姓,他们的拳头攥得死死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喷射出足以将台上那些罪人焚烧成灰的怒火。
当最后一个控诉者下台后,整个广场的民怨已经沸腾到了顶点。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油炸了这帮畜生!”
顾昭抬起手,缓缓下压,台下的声浪这才渐渐平息。他转过身,冷漠地看着那些面如死灰的被告,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宣判道:“民意即天意!尔等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人神共愤!本侯现宣判:晋王府管家李四,协同晋王,侵占民田,强抢民女,草菅人命,斩立决!山西布...政司佥事张德,贪赃枉法,残害百姓,斩立决!劣绅李茂,为富不仁,巧取豪夺,致使民不聊生,斩立决!”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刽子手便上前一步,将犯人拖拽到台前。随着他最后一声“行刑”的命令落下,数颗人头应声落地,滚烫的鲜血染红了高台,也彻底点燃了所有百姓心中的快意!
“好!”
“杀得好!”
欢呼声、叫好声、喜极而泣的哭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股巨大的洪流,反复冲刷着这座古老的城市。在这一刻,顾昭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手握兵权的侯爷,他更像是一个代天行罚、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神只。
对于那些罪行稍轻者,顾昭也做出了判决,或流放,或充军,所有被定罪者的家产,无一例外,全部充公。一部分用于当场赔偿给那些受害者,剩下的则全部纳入镇北军的军资,用来赈济更多的灾民与充当剿匪的军饷。
人群渐渐散去,但太原城中的风暴却远未结束。
在巡抚衙门内,被“保护”起来的晋王龙裕听着外面震天的欢呼,脸色早已惨白如纸。他知道,顾昭这一手釜底抽薪,已经彻底摧毁了他在山西的统治根基。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藩王,而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孤家寡人。
顾昭并没有杀他。杀一个亲王,那便是谋逆,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政治麻烦。他要做的是用最合法、最让皇帝无法拒绝的方式,将这颗毒瘤拔除。
当晚,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折从太原发出,直奔京师。在奏折中,顾昭以详尽的笔墨,描述了山西官场腐败、民不聊生的惨状,并将这一切的根源,巧妙地指向了晋王“治下不严,用人不淑,致使民怨沸腾,流寇四起”。他请求皇帝,为了“保护”皇叔的安全,也为了平息山西的民愤,最好能将晋王“请”回京城“奉养”,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这封奏折送到崇祯皇帝案头时,这位本就对各地藩王尾大不掉而头痛不已的年轻天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准了奏。他不仅同意了顾昭的请求,还下旨嘉奖了顾昭“整饬地方,为国分忧”的功绩,等于是给了他后续所有行动的一道金牌令箭。
半个月后,当晋王龙裕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在镇北军的“护送”下,灰溜溜地踏上返回京城的道路时,顾昭在山西的统治已然稳如泰山。
公审大会的效果是惊人的。那些被解放的佃户,那些拿回了家产的商贩,那些沉冤得雪的百姓,都将顾昭和镇北军视作再生父母。当镇北军剿匪的大旗再次竖起,并宣布在太原招募新兵时,前来报名的青壮年,几乎挤破了征兵处的门槛。
他们报名参军的理由朴实而真挚——“给顾侯爷卖命,值!”“跟着顾侯爷,有饭吃,有公平!”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顾昭不仅获得了足以支撑大军数年用度的海量物资,更重要的是,他赢得了这片土地上最宝贵的东西——民心。镇北军的势力,就如同一个从山巅滚落的雪球,裹挟着无数人的希望与忠诚,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态势,迅速在这片饱经苦难的晋地之上,扎下了无比坚实的根基。